。
「现在,」蒋震颤声说道,举起了手中的琴,「你走吧。」
那把珍贵的宝物高高地跃起,在晨光中折射出珍珠般美丽的光彩,而后它落下了,那个过程仿佛极慢极慢,却又只占据了短短的半秒钟。
在一声喑哑的裂响之后,地板上就只剩下一堆残破的碎片——碎裂得那样彻底,完全失去了修补的可能。
蒋震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遭听不见一点声响,就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沉寂了,宁静得仿佛在世界之外。
一缕晨光照在维特的头顶,然而那光芒渐渐的铺陈开来,七彩的光芒突然大盛,仿佛谁凭空抖开了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那光芒拥抱着维特,为他穿上了一件北极光织就的长袍,他的面容隐没在光芒里,然后又渐渐清晰。
蒋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维特的长相并没有变,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背上突然多出的一对蝴蝶般透明的翅膀。然而一切看起来又都和以前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他,蓝得如同亚得里亚海上的晴空,它是那样的无奈而哀伤,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直到维特逐渐溶解在光芒里、而那光芒也渐渐散开时,蒋震才终于闭上了眼睛,那哀伤的目光却还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他,仿佛铭刻在他的内心,成为了一道永不消退的伤疤。
8
陆晓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蒋震半跪在地上,久久地凝视着一堆小提琴的残片,脸上的表情几乎令人心惊。而他的脸色,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灰败而黯淡,连双颊都凹陷下去,仿佛他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陆晓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谨慎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身来轻声地叫他,「蒋震?」
被叫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灰色的眼睛如同火焰的灰烬,如果不是太了解这个人,陆晓几乎以为他就要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晓仔细打量着蒋震,「维特呢?」
「我让他走了。」虽然很苦涩,然而在蒋震脸上浮现出来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微笑,他用一种飘忽的语气说道,「他不会回来了。」
陆晓心里一沉,模糊地猜到了一切,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这样,值得么?」
「我必须让他走。」蒋震微微地合上眼睛,疲惫地说,「我不知道在我之后,还有没有人愿意毁掉一把瓜纳里,而他在我身边的每一秒,都是被剥夺了自由的。陆晓,除了这样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那声音的末尾轻轻地抖动着,而声音的主人也正微微地晃动着,陆晓从未见过他这样疲惫、虚弱的模样。他看了蒋震一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弯下腰去,想拾起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蒋震却突然睁开眼睛,严厉地呵斥道,「不要碰!」
而后他跪在地上,带着一种极度的固执和专注,一片一片地捡起了它们,又紧紧地握在手中。
「蒋震……」
蒋震转过头,那双灰眼睛就像废墟上空低垂的云,他摇了摇头,用坚决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很大,步伐却虚浮,仿佛一个久病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仿佛要证明自己「没事」一样,蒋震照常地出门访友、工作,甚至还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会。然而一旦回到家里,他就几乎不再走出琴房,日复一日地待在那间斗室里,几乎不间断地演奏着。
他不出去,陆晓也不进来,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身处在不同的空间,各自活在自己的心事里。一直到了第五天,陆晓才终于走到琴房的门口,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
「蒋震。」
被叫的人没有停下演奏,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陆晓一眼。短短的几天时光,还来不及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他看起来仍然优雅而挺拔,并不显得伤心或颓废,只是略有些苍白疲惫。
然而那琴声却异样地低沉忧伤,远比演奏者要坦诚真实的多,陆晓静静地听了一会,终于还是走过去,按住了蒋震持弓的手。
「蒋震,」他轻轻地说,「不要这样。」
蒋震侧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傲慢,又带些不满。
「蒋震,」陆晓松开手,「你能不能不要装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那我应该怎么样?」蒋震挑起眉毛,「茶饭不思?痛不欲生?还是割腕自杀?」
那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浓,蒋震说完便后悔了,这样去刺伤一个曾经自杀过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陆晓却仿佛毫不在意,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让蒋震感到极为不适,仿佛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然你以为呢?」
「蒋震,」陆晓皱着眉头,露出了一种近乎愤恨的表情,「你明明就很爱他。」
这句话几乎让蒋震失笑。
「什么是爱?」他模仿着陆晓当初的语调,「希望对方过得幸福,那才算爱——这还是你说的。」
陆晓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神色看着他,蒋震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琴。
「陆晓,你用不着担心我,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赶在陆晓反驳前,蒋震及时地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我是说,除了一厢情愿地安慰我以外,其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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