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从铁网另一边探了过来,我用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因为他的手很冷。
“和小时候一样,卡尔你总是这么粘人。”
“因为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你,艾拉,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我要保护你。”我说,“总要有一个人走在前面挡住危险——”
他被我攥在手心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抽了出来,“艾拉,我……”
“卡尔,你长大了。”我叹了口气,“也不再需要我——”
他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鼓鼓囊囊的,隐约有油从里面浸透出来。
“这是红十字会寄给我们的食物,给你。”
在缺乏食物的集中营里,一包食物是多么珍贵。
他想把纸包递过来,但是铁网的洞太小,完全不能容许它通过。于是卡尔把纸包打开,我看到里面有一根火腿和一小条面包。他把火腿递过来。我没有接。
“我不饿。”我说。
“我要看着你在这里把它们吃完。”卡尔的手停在半空,一直保持着递火腿的姿势。我只好接过来,张开嘴咬了一口。
我只有大概半个月没有吃到肉,却依旧能感受到它的香味。这是我在福利院不曾吃到过的,也是贝海姆不曾给予的,它来自卡尔,来自那个总是半夜喊饿的孩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福利院的那些夜晚。”卡尔说,“我总是哭,因为吃不饱。你偷回来的面包是我最大的慰藉。你挨嬷嬷的那些打我都知道——”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抓着他的手指对他说:
“没关系,都不疼了。早就不疼了,卡尔。”
眼泪顺着我的脸流下来,滴在手背,滑落到卡尔的手指上。
他的手在发抖,我看到他深棕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伦敦病人(18)
我们隔着铁网依偎在一起,他的肩膀很暖,我的头和他相抵,就像十五年前的每一个夜晚,他的心跳声是我入睡的催眠曲,我闭上眼。
直到阿列克谢急匆匆地从营房后面跑过来叫我回去,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卡尔。他站在铁网对面冲我轻轻挥手,脸上挂着微笑,眼睛却湿润着。
“你的手可真冷。”阿列克谢说,拉着我进了营房,“秋天已经来了。”
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还带着烟草的味道,但是他的手很暖和。
“下次出来我把外套借给你。”他低声说着,关上了营房的门。
“你来这里多久了?”我问他。
“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
“万尼亚他……”
“和你长得很像。”阿列克谢坐在床边,眉宇间的阴影在月光下越聚越深,“我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金发小伙子都很好,但是唯独你……你最像他。”
他和我讲了一晚万尼亚的故事。我可以想象到这样一个美丽的青年,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身染重病死去,最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阿里克谢喃喃呼唤着万尼亚的名字,在将近黎明的时候睡去。我摸摸自己的脸,感谢我素未谋面的父母,感谢他们给了我这样一张脸,让我在集中营里面可以靠出卖身体活下去,但我同时又恨着他们,如果他们从未抛弃我,我现在又会在哪里做什么?但我肯定遇不到卡尔了。
现实告诉我不要回忆往事,向前看,希望不会被撂在身后,它总是在前面指引你。
九月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阿列克谢给了我一件他不穿的毛衣,不干净,但是很暖和,苏联产的衣服总是能比其他地方生产的更保暖。
十月一到,我就不常见到米哈伊尔了,偶尔在库房里见到时,他也总是低头不说话,似乎没有了之前的活力,眼神里总是流露出忧郁。我很担心他,但我什么都没问。
十月的第七天,从早上起来我的心脏就很不舒服。营房里的空气混浊又沉重,囚犯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充斥我的耳边。我爬下床,走到外面和大家排好队,等待点名。一切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到了元件库房,我发现米哈伊尔坐在地上,并没有工作,但是荷兰人组长并没有呵责他,反而蹲在他身边轻声安慰他。
米哈伊尔不安地交错着手指。
中午我们吃过饭,就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我从库房的窗户向外看去,几名囚犯正在用铁锤暴击党卫军看守的头。人们大叫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叫声引来了更多的人趴在窗户边观望,他们将我挤下窗边,我没能看到后续。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又听到了小型炸弹爆炸的声音,趴在窗口的人发出惊叹,还有击掌叫好的人。我也想再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米哈伊尔却拉住了我。他蓝色的眼睛坚定又果断,“别去。”
枪声响起来。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枪声,是党卫军在瞭望台上常用的枪。这说明刚才的□□已经被控制住了。我心里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他们反抗了,但是失败了,他们手无寸铁,却要面对全副武装的纳粹们。但我还是钦佩他们的勇气,他们比我勇敢,即使希望微茫也要试图冲破牢笼,我却只想着如何苟且地活下去。
“失败了!”一个囚犯从窗台边撤下来,“有一些人逃脱了,纳粹坐上卡车去追捕他们了。”
我安静地回到原地继续数零件。
“伯努瓦。”米哈伊尔叫我,他没有叫我的编号,而是我的名字,“你想过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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