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
蒋子骞忙扯他的衣袖,对自己的小师弟使眼色。唐苍木勃然大怒,拍桌子道:“逆徒,你还蹭鼻子上脸了?”
他一拍桌子,手便从陆云亭的肩头移开了。陆云亭缩了缩脖子,连忙道:“韶光易逝,我先出去练剑思过了。”
“不许偷懒!”
陆云亭边退,边陪笑道:“不偷懒。”
唐苍木重重哼了一声,又差遣道:“子骞,你去盯着他点儿。”
“是。”
待两个徒弟都走了,唐苍木又桌前站了一会儿,叹息似的摇头笑了笑。笑罢提起笔,沾了些陆云亭砚好的旧墨,便在纸上写了起来。字帖仿羲之行书,他却写得草了些,如龙蛇走。写了几字,又退后两步,偏头打量。
蒋子骞写得工整,陆云亭灵动,他则大开大合,返璞归真,分明是数十年阅历才能有的功底。
唐苍木又叹了一声,自语道:“这两个家伙,都不让人省心。”
说是练剑,师兄弟两人终究还是没练到底。对着拆了一会儿招,陆云亭便把剑一扔,拖长了声音求道:“师兄,过几日便是中秋了,我们休息休息吧。”
他前额出了点薄汗,神情倒显得更惫懒。歪歪扭扭站着,一副没筋没骨要倒不倒的模样。蒋子骞哭笑不得:“你哪天不是在休息?”
陆云亭道:“今天我想下山。”
“你刚惹师父发怒。”
陆云亭放软了声音:“师兄……”
蒋子骞将剑挑起抄到手中,掷给陆云亭。陆云亭侧身避过去,竟也不接,就任它直插入满地枯叶里。蒋子骞皱起眉毛,陆云亭三两步走来,捏住他的袖子又求:“所以我得下山买些师父爱吃爱用的玩意儿,来求他息怒。”
蒋子骞语塞。陆云亭又道:“我们上回买的君山银针也快泡完了,师兄,你不也喜欢这茶的味道吗?”
“我和师父都说遍了,”蒋子骞反问,“那你呢?”
陆云亭笑得狡黠:“我只要下去逛逛,就够了。”
到了最后,反倒是他自己买的最多。
杂七杂八的银烛,各式各样的花灯。月饼自然不用说了,还要有山楂糕桂花糕栗子饼冰糖葫芦猫耳朵。月半弯,山下的街市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两人背着满袋子的东西,走一步,就要被相向而来的行人撞一下肩。蒋子骞还没喘过一口气,陆云亭又喜笑颜开地喊出来:“师兄快看,那边还有桂花酒。”
蒋子骞问:“想要?”
“难得下山一趟。”
蒋子骞笑道:“我可带不动这样多东西了。算了吧,你酿的酒还埋在桃花树下,喝都喝不完。”
陆云亭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凑来想要说什么。被人潮一挤,便贴在了蒋子骞身上。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少年人的身上总有一股灼灼的生命力,如雨后青竹。蒋子骞别过脸,忙道:“这里人太多,我们朝西边走。”
陆云亭在他耳畔大声问:“哪边?”
嬉闹的孩童撞在蒋子骞身上,反而把自己弄了一个趔趄。蒋子骞微笑起来,扶好幼童,碰了碰陆云亭的手背示意:“那边。”
他们肩并着肩挤过去,在八月的秋夜里出了一身薄汗,终于出了晚集。顺着小巷,人声渐远,到了一所人家后院的墙边的时候,蒋子骞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与陆云亭相视一笑。
陆云亭小声抱怨:“师兄你就怕人多。”
蒋子骞道:“山上清静惯了。”忽又嘘了一声,令陆云亭将下一句促狭的话又咽了回去。
墙的另一头,有清亮的童音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陆云亭失笑,小声道:“七夕早过了,竟然还在念这首诗。”
伴着琅琅书声,蒋子骞横了他一眼,斥道:“也只有你才这般无心向学。”
陆云亭笑盈盈道:“可是这诗我已经会背了啊。”说罢,又侧头听了听,跟着童声念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墙里人念得稚气,他却盯着蒋子骞,声音又低,又带了几分缠绵,眼眸里像是盛了月光。蒋子骞望着他,他带着笑意,继续念道:“盈盈一水间——”
夜色愈发静谧,风声远了,书声也远了,半轮明月在云间朦胧。蒋子骞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脉脉不得语。”
最后半句诗比风声还轻。
半晌,还是陆云亭先扑哧地笑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他翻出包裹里的孔明灯,递过去给蒋子骞:“师兄,这是你的。”
灯纸素白。蒋子骞接来后,陆云亭眨了眨眼,提醒道:“过几日中秋放灯,师兄别忘了在上头许愿。”
蒋子骞笑道:“怎么会忘。”
“师兄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蒋子骞低头收起灯,摇了摇头,转头对陆云亭道:“不可说。”
——说出来了,便不灵验了。
那日他们在山下待到深夜,才慢悠悠一步步地回家。观潮老人睡得早,屋里的灯已经吹熄了。蒋子骞提着油灯,领着陆云亭走。再行多几里,油尽灯灭。但明月高悬,月色映在山石溪涧上,像结了一层白霜,于是夜路也不显得暗了。陆云亭忽道:“我想好了。”
蒋子骞问:“什么?”
“许愿呀。”
蒋子骞道:“那师弟尽管在灯上写罢,不说出来就好。”
陆云亭悠悠道:“我也猜到师兄要写什么了。”
“是吗?”
“一定是。”
蒋子骞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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