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展逸憔悴而难掩愁绪的面容时,墨黑的瞳孔微微一闪,依稀是极细微的一抹悲凉一纵即逝。
赵初挥退数名候在一旁的宫女,躬身上前小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展逸心情复杂难言。他方才就特意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药汁之类的东西,可屋里的药味却这么浓,可见这几日他的父皇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了。
在来到此处之前,他对皇帝是很多怨怼的,心里也在恼他,恨他,但在看到他病痛缠身,被折磨得卧床不起的虚弱模样时,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中有的,是担忧,更是哀痛。
这个时候,骤然得知昭王的突然背叛的震怒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此刻他只想求上天让他渐渐年老的父皇赶紧好起来,恢复从前那一惯的淡然却极具威严的模样。
“父皇。”那无数的,难言的痛楚尽数化作一声轻声呼唤哽在喉口。展逸伏在他脚下,眸中隐隐沁出水光。
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动作迟缓地转头看他。
皇帝眼窝深陷,就连鬓角的白发都添了许多。他的目光已不复从前精明锐利,反倒添了些许让人心口发疼的温和在里头,声音轻的飘忽,展逸要附耳过去才能听清:“何故落泪?擅闯寝宫的人是你,打伤禁卫的也是你,还委屈了不成?”
展逸没想到皇帝一开口说的却是这话,不是责骂,不是怪罪,而是调侃,略带无奈的语气饱含了一个父亲面对犯错的子女时那种包容与宠溺。
展逸顿时愣住,心中万分酸楚,方才死死忍住的泪水终于滑落,泪流满面。
他不敢让皇帝看见,只把头深深埋下,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吐出一声颤抖的哽咽:“父皇。”
“朕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怨朕。”皇帝叹息着,语调凄然。
展逸拼命摇着头:“不,并无此事。”如果是之前,他确实在这么多年一直心有芥蒂。
他的父皇从小就不怎么疼宠他,时常将他们母子俩冷落一旁。
当他懂事后看到父亲对淑妃的深深思念时,他也会想,父皇既然心中早有了深爱的女子,为何还要让她母亲进宫,既然封为妃子了,为何不对她好一点。
她的母亲,有着那样风华绝代的样貌,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会。像她这样,哪怕只是嫁与一个有才识的贫苦书生,都不必如此痛苦。两人闲时谈文煮茶,调琴弈棋,也必定恩爱幸福,总好过呆在这寒凉无情的深宫之中,苦守一个早已心有所属的男人,孤单寂寥,郁郁寡欢,任红颜老去。
可是到今天,当他看到皇帝为了逝去的淑妃病重如斯,消瘦如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皇帝的苦楚,又如何怨恨得起来呢。
皇帝的目光一直未曾自他身上离开过,看他紧咬着唇忍得十分辛苦,突然伸出手,覆在他青筋毕露的手背上,接着道:“你母妃之事,怨不得旁人,终究是她毁了自己。朕虽然一直后悔当年意气用事让她进了宫,但也自认待她不薄,朕问心无愧,她万万不该……不该去害她!”最后一句,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刚说完,便是不住声的咳嗽。
展逸连忙扑身上前,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眼眶一阵阵的发热,难受不已:“儿臣知道,父皇,求您别再说了。”
皇帝却不肯停止,强忍住喉头粗重的喘息,费力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长子,对展逸说道:“朕唯一对不住的只有若瑶和怜儿,所以才会一直活在悔恨当中。朕以为这辈子定会抱恨终天,幸得上天眷顾,让朕的儿子重回身旁。这些年来,你皇兄必定吃了不少苦,朕意欲册他为太子,你看如何?”
展逸毫无怨言,点头道:“这个位子本来便不是儿臣的,皇兄来坐才是理所应当。”
皇帝赞赏的看他一眼,又叹气道:“怜儿自小聪颖冷静,这么多年过去,更有常人不及的沈稳果敢,但他心性傲骨嶙峋,尤不擅权谋算计,若教他孤身陷在这无情冷酷的环境中,朕终究放心不下。而你,朕知道你虽然一向醉心剑道,对权利斗争也毫不关心,然心中却十分清明,朝中之事想必你胸有成竹。且你处世圆融,温和时能谈笑风生,冷酷时亦能坚决果断。更重要的是你重情重义的品性,朕想,若将来有你来辅佐你皇兄,便可以放心了。”
展逸浑身一震,错愕地看了一眼孟临卿,眼神复杂。
若是平常,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但现在早已今非昔比。皇帝希望他们兄弟能冰释前嫌,连枝同气。可是,早在他们各自的母亲香消玉殒时嫌隙便已产生了,岂是三言两语就能修补?
话虽如此,展逸终究还是不舍得让孟临卿一个人面对满朝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要点头,却被他先一步拒绝:“我不同意。”孟临卿眸光幽深,神情冷淡,似乎又回到最初那个无心无情的临天教主,嘲讽道:“太子如何,皇帝又如何?不过虚名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却总有人为此相互斗争,费尽心机,真是可笑。”
皇帝怔愣过后,唯有叹气苦笑。
展逸却仿佛早已料,并没有太过惊讶。
而此时,宫外的急报一bō_bō的传来,显然战况令人心忧。
展逸没来得及劝说孟临卿,转而问起昭王谋逆之事,皇帝微眯起双眼,心中满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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