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姨悻悻地回到柜台里面继续敲机子,程显依旧在货架前飞快地拆包上货。他戴着纱布手套,两手轮番码得利落,一本本纸本、一管管笔芯经他的手飞上货架。他倒腾着这些原本毫不起眼的东西,原本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与之打交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太过雅致斯文,跟他一身粗野的兽气太不相合。
然而这些东西却是小笨犬的梦想,那只小笨犬曾那么多次地对他述说,他要开一家属于他们两人的文具店,因为他不希望程程太辛苦,因为他想要时时同程程在一起。这些纸笔画本寄托了岳骏声的希望,寄托了岳骏声心目中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在那小草包温柔的坚持之下,程显就算对开店再怎么不以为然也不由地助他一臂之力,陪他一起尝试,一道努力。昨日的柔语犹然在耳,今日的情谊就已面目全非。当初将他引向文具店的人本来是他,如今却只有他独自一个在这里拆包上货,在大冬天里挥汗成雨。
最后一箱货也上了货架,程显刮刮杂杂地用脚踩扁空箱子,当作垃圾丢到店门外。干完了这些,他回转来,冲周阿姨一扬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说完就走,也不管周阿姨应他不应。
周阿姨其实也说不了什么,半声“哦”字卡在喉咙口,那边程显已经骑在小轻摩上掉了头,开到了街对面。等人影都看不见了,周阿姨才一翻白眼,慢慢地掏出剪子,修起指甲来。
程显把小轻摩一脚轰到楼底下,锁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地上楼。他的心脏跳得又轻又疾,每一下都跳出更多的恐惧。这恐惧不是没有来由的就是了。
一气奔上四楼,程显乱拨着钥匙开门,——他希望他回来的不算太晚,他想至少能让他再看他的小笨犬最后一眼。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紧紧地扼住喉咙,手里猛地一旋钥匙,“咣”地撞进门去!——岳骏声正俯身坐在桌子边,见他进来一惊,手中的笔摔到桌上!
程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压着眉头,不声不响地看着岳骏声,慢慢地又从岳骏声身上看到旁边地上一个整理好的背包上。背包鼓鼓的,看样子装了不少东西,而这只画着猫和老鼠卡通图案的背包,也正是早前程显带岳骏声逛商场时买的。
程显鼻孔里冷冷地喷气,突然他一个箭步跨到桌前,劈手打开岳骏声捂在桌面上的手,一把抢过被小笨犬死命捂住的纸。
白炽光洒落的光线下,只见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这几个字:“程程,我走了,你多保重。我不是基佬,也不想做基佬,我……”“我”字后面就没有了,一张便笺就断在这里。
脑子里仿佛懵住了,程显看着那两行字出了神。直到岳骏声站起来,试探地叫了他两声“程程,程程”,他才慢而又慢地抬起头来,瞧着岳骏声。
岳骏声见他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心中惴惴,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六七岁心智的小笨犬了。六七岁的骏骏把程显视为最重要的、最亲爱的、最不可或缺的,二十岁的岳骏声不应该这么认为。如今,二十岁的岳骏声就这样直面着程显,手指头神经质地揪着裤子边。内心里他不情愿这么做,可是理智又告诉他必须这么做,——自己不想做基佬的,对不对?
程显始终望着岳骏声的眼睛,他想一切都很明白了。面前的这双眼睛虽然形貌未变,可确然不会是那个满心依恋他的小考拉所会有的眼睛了。那只小考拉瞧着他的眼神中有多少柔情,面前的年青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就有多少不安和防备。
程显半掀着眼皮,跟这样的目光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然后他手掌一动,将那张纸团成一团往桌上一扔,“你已经恢复了吧?以前那些事你都想起来了?”语气甚是平淡。
听到这话,岳骏声好像更加的不安。他蹙一蹙眉,神色复杂地瞅了程显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声“嗯”,程显反而松了口气。这声“嗯”将他的所有希望和后路一齐碾断,反而使他无所顾忌了。所以——岳骏声一烧又烧回到二十岁,正如他当初一烧烧回到六七岁一样。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谬绝伦,但此刻的程显没有时间去大惊小怪,查根究底。没什么好惊奇的,这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事,也许真,也许假,也许就跟电视上出车祸的人一撞撞出了失忆症,过段日子记忆又回来;又也许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种种都不过是岳骏声的伪装,到如今,人家玩腻了不愿再继续装下去而已——
“呵!”程显在心底里嗤笑。倘若这大半年来的种种情状皆是伪装,那岳骏声的本事未免太大了点儿,连他这个老江湖都给骗过去了。倘若那些全都是伪装,——程显的目色沉了下来,他暗暗地打量岳骏声。
岳骏声被他的目光戳着,整个人又是一惊,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程显用手抹脸,把脑子里那些荒谬的念头都抹出去。他深吸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问岳骏声,“你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包括以前在y城,我带你过来之前的事,你全都想起来了?”
岳骏声瞧瞧他,眼睛里突然起了一阵波动,“是的,我都记得,特别记得你跟我哥在我哥的车上……”
程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脱口叫道:“骏骏!”
岳骏声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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