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战英奔回府中,刚一进门就被众人众星拱月般违了起来。纵然福伯和小绿能做主处置大部分人情礼数往来的事务,但总还有他们不能做主的,需要问过家主。小满和立夏则是单纯的高兴将军回来了,就连厨子胖叔就跑来凑热闹:“将军,您吃早饭没有?要不要给您煮碗面?”
可是人群中不见沈云亭,列战英不禁微感奇怪:“云亭呢?”
小满抢着道:“公子在后院,大概还不知道将军您回来了,我去请他。”
列战英刚要说“不必”,就见沈云亭的身影已转过回廊缓缓向他走来,在离他一丈的距离站定了,微笑行礼:“大哥回府了。”
列战英忽然恍惚了片刻,无端端想起蒙挚说“你家中又没人等你”时,自己脑中似乎也晃过了这张笑脸?
随即便有些歉然——云亭不但是好朋友,也是自己府上的客人,他背井离乡来到大梁第一次过年,自己就把人晾在府中数天,未免也太失礼了。
他向着沈云亭走了两步,正要问他这个年过得如何,有没有和小满他们出去玩耍,一旁大暑禀道:“将军,热水备好了。”
列战英于是想起自己昨晚是和黎纲他们横七竖八地醉倒了睡在地上,满屋子人加上好几个火盆,难免一身臭汗,忽觉不该这样朝沈云亭跟前靠。顿住脚步道:“我先去洗个澡。”
沈云亭的微笑仿佛刻在了脸上:“大哥请便。”
列战英小跑着朝自己房间去,也不知心中那莫名的欣悦是从何而来,只是连脚步都不自觉十分轻快。他轻捷地跨过月门,忽又倒着跳回来,扭头喊道:“云亭,接着!”
手一扬,一个巴掌大的j-i,ng致锦袋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沈云亭听到他喊下意识的伸出双手,那锦袋就稳稳地落入了他掌中。
“太后做的梅花饴,寻常可吃不到的。”列战英颇有些得意地咧嘴一笑,朝他挥挥手迈进月门中。
时光在这没有阳光的寒冷冬日早晨凝住了一瞬。多年之后沈云亭都依然记得当时s-hi漉漉的青灰屋檐,庭中高树枯枝上挑着的一点白雪,和列战英那个少年一般明朗干净的笑容。
也是在那一瞬沈云亭终于做了决定,一个他惶惑犹豫徘徊踌躇了两天,千回百转的想了许久,却始终不敢做的决定。
列战英把自己收拾清爽,再出来寻沈云亭时,发现他还站在两人方才说话的地方,仿佛专程在等他。
“云亭,”列战英跑过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嫌冷。”
沈云亭微笑着摇了摇头,列战英在他面前站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摸摸脑门也笑起来。
“糖好吃吗?”
“大哥,我……”
片刻的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
“你先说。”列战英道。
沈云亭这次竟然并不拘礼推辞,真就说道:“听说金陵的上元节灯会很热闹,大哥能……带我去看看么?”
列战英一楞,有些为难。巡防营在这些金吾不禁的节日夜晚总要留一个高阶统领值守,以防有什么事故发生而无人主持大局延误时机。他手下的副统领们都已成家,所以往常他总自告奋勇地担了这值守的差事,让下属能和家人好好过节。
今年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年前就已和下属们说好,这时要突然变卦,未免不大好意思。
可是沈云亭从来没开口跟他提过任何要求,他难得开了口,又是这么一个合情合理又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自己怎么能拒绝?
所以他只是迟疑了片刻就笑道:“好。”
沈云亭忽然垂眸郑重的向他行了个礼:“多谢大哥。”
列战英不解其意,伸手扶他:“这有什么可谢的?”
沈云亭不着痕迹的移开自己被他扶住的手臂,列战英正要再说什么,立夏从外院一溜的奔了过来,手中捧着两张名帖:“将军,沈大人和蔡大人来了。”
沈云亭退开一步:“大哥有事就去忙吧。云亭回房去了。”
列战英是真的很忙。公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御前的红人,在朝中又一向人缘甚好,难免有许多推不开的应酬。接下来几日虽然没再夜不归宿,但每日赴宴归来也都很晚了。而据小满立夏说,沈公子这几日都是用过晚饭便早早歇下,两人竟数天没再见面——小满心细,注意到沈云亭吃得很少像是没胃口的样子,还不顾他反对请医官给他把过脉。但医官说脉息并无异样,或者是节下饭食较为荤腥油腻,有些不克化,吃清淡些养几日就好了。
列战英听了虽有点担心,但也不便大晚上的去扰人清梦,只能叮嘱小满他们多加留意,细心服侍罢了。
这一日列战英回府甚早,却是同着今上和凤王一起回来的。阖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急急忙忙从宅子的各个方向跑出来迎驾。不过好在这已不是陛下第一次不派人通传就突然驾临,所以大家忙归忙,倒不怎么恐慌。
沈云亭再见梅长苏,只觉果真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数,他刚刚下定决心要离开列府,正在思忖怎么去请求凤王同意,凤王这就驾临了——在沈云亭想来,他是凤王命列战英带回府中的,那离开自然也应该得他准许。而他要见入宫见凤王,那必然要通过列战英。可离开列府这事……他心底也不知为何,就想越晚告诉列战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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