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观点,研究十二世纪宋王朝南迁后的局势,可以发现,赵构拒绝他哥哥赵桓回国,有充分的理由。没有人能保证赵桓回国后不像朱祁镇一样,发动政变。这是专制政体的另一个死结,无法解开。
一四五七年,朱祁钰病危,没有儿子,举朝感到将发生继承问题。宦官曹吉祥和监察部副部长(副都御史)徐有贞,集结私人部队和家丁,拥立朱祁镇。于黎明时分,夺取宫门,升殿复位。等到早朝,全体文武官员才发现坐在金銮殿上的已不是弟弟朱祁钰,而是故主朱祁镇。朱祁钰在病榻上听到消息,一惊而逝。
朱祁镇在这场戏剧化的政变中,担任使人失笑的急吼吼角色,因为他即令坐着不动,朱祁钰死后,既没有儿子,帝位仍会转到他。大概他自己也发现这种情况,为了表示他的夺位有其必要,所以指控于谦和宰相(大学士)王文,阴谋迎立外藩——迎立远在襄阳(湖北襄樊)的朱厚囗亲王的儿子入承大统,把于谦、王文二人途下诏狱。可是逮捕之后,专用来召唤亲王人京的金牌,立即被发现仍在皇太后宫中,证明根本没有此事。而自土木之变后,于谦独力支持危局,成为全国所敬仰的民族英雄,所以很多人申诉营救。但徐有贞跟于谦有私人恩怨,他提醒朱祁镇说:“不杀于谦,我们所作的事便名不正,言不顺。”最高审判法庭(三法司)只好加上“意图”二字,定二人的罪名为“意图迎立藩王”,判决死刑。王文仍据理分辩,于谦叹息说:“这不是法律问题,也不是法庭问题,千言万语,又有何用。”二人同被处斩,家产抄没。
——这是自十二世纪岳飞死后,第二位名将死于冤狱,相距三百年。于谦行刑之日,北京天气骤变阴霾,街巷到处听到哭泣。民间传说,于谦是岳飞转生,再来世上,为国家抵抗北方蛮族。
朱祁镇并没有在他所受的灾难中,接受任何教训,他的智力商数不允许他如此。他复位后竟然仍思念王振,特地雕刻一个王振木像,招魂安葬。
——朱祁镇对王振这种反应,除了显示朱祁镇冥顽不灵的性格外,实在找不出其他解释。
七断头政治
宦官好像是明王朝皇帝的灵魂,明王朝皇帝不能没有宦官,犹如一个人不能没有灵魂。
朱祁镇逝世后,儿子朱见深继位,信任宦官汪直。还特地创立“西厂”,命汪直主持。诏狱系统除了锦衣卫、东厂之外,又多了一个西厂。秘密警察布满每一个角落,朱见深躲在深宫之中,靠着这一批耳目爪牙,统治他所统治下的帝国。宰相商辂向朱见深指出,这种作法,并不能帮助安定秩序,反而会激起反抗,动摇国家基础。朱见深大怒说:“一个小小宦官,怎么会危害国家?”
——朱见深的话使人回忆九世纪时唐王朝皇帝李纯的话:“宦官不过是家奴。”他们对问题的反应,如出一辙。
反对宦官的固然有人,但谄媚宦官的摇尾系统,也正式建立,王佑不过口头上说说,而监察部委员(御史)王亿,却上奏章给皇帝,颂扬江直所主持的西厂,对治安有极大的贡献,他说:“汪直所作所为,不仅可以为今日法,并且可以为万世法。”当奏章传出时,若干人要唾王亿的脸,但他立即被擢升为湖广省(湖南·湖北)高等法院副院长(按察副使)。
从此,道德水准较低的人,官位越高。而官位越高的人,道德水准也越低。具有道德勇气的人,加速度地被排斥于政府之外,或被诬陷在诏狱之中。
朱见深的儿子朱v樘,是头脑比较清楚的一位皇帝,而以不任用宦官闻名于世。但当宦官之一的李广死后,朱v樘查看他家中账簿时,见有“某官送黄米几百石”、“某官送白米几百石”的记载,困惑说:“李广能吃多少米?”左右告诉他,黄米指黄金,白米指白银,全是贿款。
王佑、王亿之类的无耻之徒,在宰相阶层中,也开始出现。宰相万安完全靠进献春药秘方,被擢升为首相(华盖殿大学士)。朱见深死后,朱v樘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到这些秘方,每张秘方上都署名“臣万安进”,以便皇帝在淫乐中思念他的忠心。朱v樘责备他说:“这是宰相应该做的事吗?”教万安辞职,但万安婉转哀求,不肯提出辞呈。以致朱v樘不得不下令把他免官。另一位宰相(大学士)刘吉,是宦官汪直的摇尾系统中最得意的一员,贪污狼藉,屡被弹劾,但每被弹劾一次,他却一定升官一次,世人称他为“刘棉花”,意思是越弹越起。一直到汪直下台,他才跟着下台。
中央政府腐败,促使地方政府加倍腐败,因为地方政府官员必须更加贪污才能有充分的财物行贿,以保持自己的职位和再图升迁。而明王朝另有一种特殊的社会阶层,介于官员与平民之间,即退休的官员和没有官职的秀才、举人、进士,以及在职官员的家属亲戚,他们被称为“乡绅”,在社会上构成一个新型的恶霸集团,跟地方政府官员结合,欺压平民,尤其欺压佃农。佃农贫苦已极,常因无力缴纳粮租,而被乡绅缚送到县政府打问——打问,是官员对平民的廷杖,官员只要看到乡绅的名片,即行动刑。
贪官和乡绅,像两条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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