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太兴五年。正月里的广宁卫依旧是雪窖冰天。
正逢上元,街市上鼓乐喧阗,灯火荧煌。
三岁的裴玑望了望身边的母亲,眼神迷惘。他不明白为什么花灯看得好好的,母亲却忽然拉他离了王府众人,将他抱到这辆马车上。
他在靠背上靠得太久,腰背酸痛,他想问母亲这马车何时会停,但他瞧见母亲颓丧地歪在靠背上,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发出一个音。
裴玑转头望了一眼马车上厚重的毡帘。他觉得外头的热闹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渐渐有些困倦,抽过一条金地彩花绒的毯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母亲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入了一处小院。
寒风砭骨,裴玑仅存的困意也消弭无踪。他入了正堂后,一抬头便瞧见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元色茧绸直裰的人垂头吃茶。
那个人抬起头来时,裴玑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眼前这人一双眼睛烂烂如电,裴玑觉得自己立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仿佛世间诸相,只要这人一眼扫过,便能洞若观火。
他父王都没有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母亲告诉他那是瞿先生,让他往后都跟着瞿先生。裴玑听不懂他母亲在说什么,在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时,他母亲已经大步离去了。
裴玑转头去追,却被那位瞿先生一把抓住。
“你跑什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不在这里,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我娘……”裴玑竭力去拽瞿先生的手,但他不过三岁,瞿先生一只手就能钳制得他挣脱不得。
瞿素瞧见眼前的男娃娃急得掉起了金疙瘩,立马沉下脸:“不许哭!”
裴玑一顿。
“我告诉你,”瞿素戳着裴玑的鼻尖,“你祖宗欠了我的,你最好不要惹着我,否则我全找补在你身上!”他见裴玑果然止了泪,满意一笑,“这才乖。”
裴玑犹抱着回家的希望,小声道:“那我何时能回王府?”
“这个啊……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瞿素随意道。
“再长大一些是多久?”
“等你长得比我还高。”
裴玑仰头望了望瞿素的身量,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瞿素这回直接将他抱起来,一路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了后面一进院子,将他交给了一个眉目慈和的妇人。
那妇人是瞿素的儿媳妇许氏,膝下只有瞿翮一个儿子。许氏早先就听公爹说了王府的小公子要来这里寄住的事,已经腾出了一间厢房,仔细洒扫了,只等着人过来。
许氏瞧见公爹抱来的男娃娃时,禁不住一愣,夸赞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瞿素似乎是被提醒了,低头打量了跟前的男童几眼,嗟叹道:“哎呀,还真挺好看的。”
裴玑吸了口气。合着这位瞿先生之前根本没正眼看过他。
裴玑虽然不太懂为什么母亲要将他送到这里,但他相信母亲不会害他。
在瞿家住了一个月,他除却想念母亲之外,竟渐渐不大想回王府了。
瞿家生齿伶仃,瞿素的夫人早年过世,他也没有再娶过,只带着个儿子过活。许氏也是为人母的,又是个温克性子,听丈夫大致讲了王府里的状况,十分心疼裴玑,待裴玑如同亲子。
裴玑在瞿家住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瞿家人从没把他当外人看待。反而王府里步步险恶,他父亲越来越漠视他与母亲,郭氏与他大哥飞扬跋扈,处处欺压。王府内外都风传他父亲打算废嫡立庶,因而渐渐的连那些下人都开始慢待他们母子。
也正因此,裴玑才三岁便体味到了人情冷暖。他以为别人家也是这般,但来到瞿家后,他才发觉原来真正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原来家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敦睦和气地坐在一起围炉说笑。
裴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偏他要遭受这些?这实在是不公允。
“阿玑,你想你娘亲了么?”瞿翮见裴玑描着廓填便开始发呆,不由出声询问道。
裴玑沉默着低头继续描。
瞿翮停了笔,挠挠头,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难过,祖父不是讲过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必先怎么着来着?”
裴玑描完一行,垂眸看着自己描出来的字,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转眼间便将通篇背诵完毕。嗓音稚嫩,但语气却四平八稳,殊无起伏。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记性真好!”
裴玑顿了顿,转眸看向瞿翮:“你是有意逗我笑么?”这些东西不是很好背么?
瞿翮有些尴尬:“我是真的记不住……我都不晓得遭了祖父多少白眼了。祖父都说我朽木不可雕,只能试试走武路……”
裴玑想说他虽然能顺顺溜溜地背出来,但他其实不大信这些话,只是想想他若是这样说出来了,瞿翮还要继续劝他,便没开口。
瞿翮见裴玑又开始安安静静地描廓填,凑过去探头看他:“我忽然想起来,好像自打你来我家,就没笑过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待你不好?”
裴玑手上顿了顿,摇头道:“没有。”
瞿翮看着裴玑稚嫩而认真的侧脸,趴在书案上,小肉脸挤成一团。阿玑比他还小两岁,祖父总说让他照拂着阿玑,他也想多关照他,但他总觉得阿玑才是哥哥。
瞿素也发现裴玑越发沉默。他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很可能是要嗣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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