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帘子,谢安娘瞥了眼坐在她旁侧的晏祁,见他神色淡然,不知怎地,心里那股乱流似是也跟着平静了些许。
马车晃晃悠悠,没多久便也到了护国寺山脚。
扶着步湘汌一阶一阶往上走,谢安娘抬眸望了眼那遥遥山寺,酝酿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娘,您说这方明师傅,真的能知晓那味药的下落么?”
步湘汌这会儿亦是满腹忐忑,却只拍了拍谢安娘的手背,宽慰着:“定是能的!方明师傅阅览群书,见识广博,且常年游历在外,莫说深山老林,便是雪域戈壁,亦有他留下的足迹。这味药材在咱们看来稀罕难寻,指不定在方明师傅眼中就是小事一桩呢!”
这话说得信心满满,只不知是在安慰谢安娘,还是在说服她自己,亦或者两者皆有。
谢安娘点了点头,心里好歹有个底,便也不再多问,只专心扶着步湘汌,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
晏祁稍落后一步,走在她们两人身后,那双幽深的黑眸望着前面两人,定定看了好半晌,亦不知在想些甚么。
……
慧觉见了步湘汌一行人,悲天悯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似老友般打着招呼。
“阿弥陀佛,师傅正在里面等着步施主呢!”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自有那小沙弥,带着步湘汌入内,而慧觉则是看向谢安娘小两口,笑了笑:“两位施主,烦请这边坐等。”
将两人安排妥当,便见一小沙弥跑到他跟前,悄声说了几句。
继而便见他眉头皱了皱眉,很快有松开,接着便见他抱歉地看了谢安娘他们一眼,有礼告辞后,匆匆离去。
谢安娘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勾起些许好奇,对着坐在小凉亭内的晏祁道:“倒是不曾想,一向云淡风轻的慧觉师傅,亦有这般焦急惶恐的时刻。”
晏祁抬眸瞧了眼她,回话中似是带着些许感悟:“遇上自己在乎的人与事,哪怕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也免不了要沾上几分尘俗。”
莲步轻移,走至晏祁身旁坐下,谢安娘轻轻叹了声:“也是。”
却也不再说话,一时间,两人倒是颇有默契的一同沉默下来。
这处小院本就僻静,静坐许久亦不曾见人来往,这会儿少了交谈声,更显静谧,唯院中偶尔有秋风吹拂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感受着深秋中略显寒凉的微风,谢安娘偷偷觑了眼他的俊逸侧脸,见他视线遥遥落向远方天际,她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按捺下。
她想说,那你呢?你又在乎甚么?然她更想说的是,不用担心,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岁月不老,时光不逝,她认定了这个人,便愿意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这一瞬,谢安娘突想到了她娘,当初她娘不是没有离开谢府的机会,却执意要守着那座小院,甘愿画地为牢,只因那是她与爹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那里留有太多过往回忆,纵使疼,亦要思念。
有些事儿,不曾经历过,便不会懂!因着你不曾感同身受,便没有资格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说教,你以为的懂,只不过是窗外人瞧窗里人的喜怒哀乐,而衍生出的一种情绪,那并非真正理解。
晏祁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头,回望过来,见她望着他怔怔出神,瞧着竟是有些不同往日的傻气呆怔,眸中不由染上浅浅笑意。
替她别了别鬓边几缕飘散的发,握过她稍显冰凉的手,双手上下叠盖着,裹得严实。
谢安娘将他一举一动瞧在心中,脑中不觉闪过她娘临终前,望向她的那个眼神,慈爱而忧虑:安娘,好孩子,但愿你能找到那个人,你愿意陪着他一起老去的人。
这句话一直藏在她心中,那会儿她还不曾经历这一切,只对此颇为不屑,在她想来,若是嫁人无可厚非,避无可避,那找个人相敬如宾的凑合着就成,井水不犯河水,哪还管甚么白头偕老?
可这会儿往昔回忆涌上心头,她微微低垂着头,瞧着那只裹着她的温厚大手,不知怎的,眼中竟是稍感涩意,而与这只温暖大手的主人共同经历的一切,亦随之浮上心头。
初见时,他尚且保持着一副懵懂之态,黏人得紧,老爱絮絮叨叨地同她说着话。待到两人相交频繁起来,从他娘那里得知他怪病,亦曾跟着担忧过,想着这般赤诚之人,怎的遇上这等事儿。
及至种种因缘,嫁与他做了娘子,却在新婚之夜亲眼看着他倒下,那会儿竟是心乱了一瞬,只想着这人果真说倒下就倒下,却也不曾后悔应下这门亲。
可待到后来,两人朝夕相对,一点一滴积累,便如那蜂窝筑巢般,初时不见端倪,悄无声息地便在她心间筑了巢,当那巢穴日益壮大,不可忽视之际,已是能在她心间滴出了蜜,再也舍不得移除。
便是她不慎染上时疫那会儿,心间所思所想皆是他,只想着不能拖累了他,他却执拗地候在窗边,夜夜与她相谈,那抹窗边映着的身形,就这么刻在了她心头,再也抹不去。
待到病情日益严重,再也遮掩不住,被移送出城她已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岂料他竟是不顾自身安危,连夜出城赶着来守着她,她想,此生怕是再也遇不上这等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可如今这等情景,忐忑而不安,迷茫而难过,谢安娘不禁在心中默默问着:娘,女儿有幸遇上了那个人,可如果,他要是来不及陪我一起变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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