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赶回京城的时候,宫中的慧贵嫔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对于这位养在宫中的亲姐,傅北的记忆是很浅的。只不过是血脉的稀薄联系,以及信念的相合,乃至最后渐渐成为彼此的一点牵挂。人活在世上,总该有所挂念的,不是么?
但他不能去看姐姐。如今的他乃是夏朝的臣子,而非陈的皇子。入京之后,首当面见天子述职,述职之前,又必须回府沐浴更衣。傅北从来会有最无可挑剔的礼仪,让人忽视他身份带来的尴尬,因此纵然焦急,他也镇定从容。可惜偏偏有人等不及。
“李伯父。”傅北拱手一礼,“久未相见,身体可还康健?”
李伯欣脱了大氅,呵呵一笑,连忙扶起他来:“来看你一眼,毕竟江宁小鬼多,缠身了可就麻烦了。”又正色道,“你心急去见你姐姐,我并非不知。前头玉丫头往家里捎话,说圣上打算留你在宫中住一阵子,曲台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心里就没个成算?”
对于这位带兵打垮了陈朝最后的希望,之后又奉旨抚养他长大的将军,傅北也还念着情分。可见他如此大喇喇出言,还是不由面色一变:“将军慎言。”
李伯欣觑他一眼,哈哈笑道:“我道是怎么了,你还怕上了?”他摸一把下巴,手却落了空,遗憾道,“可惜我的好胡子。”又冷笑道,“怎么?傅家小子,越活越回去?你小时候的心气儿哪去了……你若愿意当个闲散人,当初又何必费那些心力出了京去?”
傅北神色淡淡:“一时有一时的念想罢了。”又道,“不过是入宫看我姐姐,将军未免想得太多了。”
李伯欣嗤笑一声:“便是再留下去呢?拘着你,你又能怎样?还能因为这一点撕破脸?”他眼底有淡淡的关怀,但更多是烦闷不满,“圣上的性子,你我不晓得?”
“将军。”傅北正色道,“往事如烟,俱已散去……将军今日其实不必来看我,免得给自己平添麻烦。至于将军之前提的事,还是忘了罢。”
李伯欣一阵恼怒,粗声粗气道:“怎么,和你说两句话就能触了谁的霉头?”又哼一声道,“苏修古那老东西……他女儿做下的事,也合该我们闹翻了。虽说他已经不肯认苏贵妃可都做到这一步,若还不肯满意,我也没法子了!你以为,你一味恭敬就能躲过?”
傅北不语。他清楚李伯欣有怨、不甘,但他更清楚,李伯欣的怨恨并没有多少关乎那个凋零在宫中的女子,而是……越来越膨胀的野心。在这一点上,江承光或许并没做错。
“我活着本来就是个彰显仁德的笑话。”傅北淡漠一笑,“但既然有机会,能做些值当的事。那便去做了,来日,也不会再有遗憾。反正呵,”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已经变了。”
李伯欣眼睛一眯,没有讲话。
“阿姊。”
“阿弟。”
只需两声呼唤,所有的陌生尽皆消退,留下的是血缘中天生的亲近。只是心中有太多涌流,一时却是相顾无言。卿玉声带哽咽:“巡抚……且坐。”
傅北意识到自己刚才片刻的失态,眼睛也是一酸,勉力道:“贵嫔的身子不宜久站,贵嫔也请先坐……”
本该是亲近的姐弟,如今各自的身份却是夏朝的臣子与妃嫔,而且还不得不把这一层放在姐弟之前。傅北叹道:“贵嫔清减了。”
卿玉衣裳发饰都极是简单,仿佛承受不住那重一般。她微微一笑道:“不到这个地步,你我也难相见。”又道,“圣上留你住了么?”
傅北含笑道:“是,住在曲台。圣上总是体谅我们姐弟,肯让臣多陪陪娘娘的。”却只字不提建章宫中的一切。
卿玉只道:“你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她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心中慢慢滋生一点悲凉,她忽而问道,“阿北,值得么?”
回了京,要再出去哪里就能容易呢?当初,这个弟弟不愿意浑浑噩噩、装痴作傻过一生,不愿低着头弯着腰苟活,要给自己找到点什么支撑生命的东西。于是,本来几乎打动了太后,可以舍身佛堂清净了的自己,走了原本就定下的老路,成为皇帝的妃嫔。那时的她,早早被养在太后膝下,与傅北不过远远见了几面,却依旧存下念想。姐弟两人,总该有一个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于是卿玉没和任何人商量,便做了。这么些年,傅北没有辜负她当时的心愿,纵然有借力的缘故,可二十七八的年纪做到正三品的巡抚,也已经极为难得了。
傅北失笑。
“没什么值不值的。”他淡淡道,“阿姊,无论来去,我做的都是我真正认为要去做的事。”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向来温文的面容下却是疏狂落拓。
卿玉于是摇头,不再劝说,只叹一口气道:
“叫人备了龙须面,传来上尝尝罢。”
“事情有眉目了。”
越荷正执盏而饮,闻姚黄之言不由一怔:“你说。”
姚黄道:“奴婢求秦司膳,借着宫人出宫采买食材的当儿悄悄探查一番白术的身世。司膳的人已经打听到了点东西,当初的徐瑞香,确确实实是被没入宫中为奴。她最早入宫时在尚宫局学习宫规。那还是先帝的时候,有一年尚宫局有宫女查出患了瘟疫,太后娘娘当即命人封宫,按名册清点人头,与那宫女亲近之人全部不许出屋,最后数人身死,瘟疫也险险被控制在尚宫局内……此事后太后自感造了杀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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