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慕容冲第一次经历战争,秦军攻入邺城那日的哀鸣悲泣怒吼咆哮都仍在耳畔梦中,可此番却是他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他骑在一匹不高的青骢马上,与苻坚的亲卫队与谋士们一起跟在天王左近。苻坚骑在一匹吐谷浑进贡的宝马上,一边翻看着舆图,一边细细查看地形。厮杀声愈来愈近,地面都在震动,不少战马被惊动,有谋士被颠下马去,就连慕容冲胯、下那匹价值千金的青骢也在原地打了个转。
“陛下,杨安将军来报,三十里外惊现敌军。”
苻坚合上地图,漫不经心,“给他便宜之权,自行指挥,让将士们奋勇杀敌,立功得赏,告诉杨安,不需再来禀报,徒废时机。”
慕容冲勒住缰绳,腹诽道,若是什么都不想管,还御驾亲征做什么,白白让各将领慌张一场。
“阿房侯少年英雄,不知对如今战局如何看?”旁边有个幕僚早就看不惯慕容冲小小年纪就在天王身边随侍,见慕容冲独自一人,便想找找他的晦气。
慕容冲看他一眼,根本懒得搭话。
那幕僚见慕容冲对自己熟视无睹,面上很是挂不住,不依不饶道:“莫不是阿房侯早有良策,却不愿与我等共享吧?”
慕容冲脾气上来,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那幕僚,“本侯就算献计献策,也是献给天王,与阁下又有何干系?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分明就是自恃身份,瞧不起人了,那幕僚许是跟了苻坚许久,也比较硬气,身边又聚着一群同僚,便叫嚣着要讨个说法。
就在此时,苻坚为此处喧闹所动,转身看了过来。
那些幕僚见此情景,纷纷噤声,不敢开口。
苻坚蹙眉,“怎么回事?”
众人方才欺负慕容冲年纪小,又是亡国王子,此时才想起他好歹方方封侯,心里都有些后怕。
“无事。”慕容冲却不想与他们啰嗦,径自一扬鞭,策马向前走去。
苻坚见了他,更是百感交集,他已安排妥当,今夜时会有一场突袭,到那时会有最忠心的暗卫放冷箭,到时候再说慕容冲为了护主,惨死在暗箭之下,这般对太子对太子妃也都有个说法,再追封他一个美谥,自己与他这两世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只可惜了慕容冲。
本该属于他的荣光与未来,都不会再有了。
苻坚静静凝视着他,本已坚如磐石的杀心禁不住又有些动摇。
留意到帝王的注视,慕容冲看过去,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夜色暗沉,大多数的士卒们都已入梦。
苻坚睁着眼看着帐顶,在心中百般唾弃自己。前世好歹是在战场上决出胜负,此生却要仗着自己通晓前事,就暗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做了一辈子英雄,到头来还是做了个自己最为不齿的欺负妇孺的小人。
子时就快到了,苻坚阖上眼,默默在心中计数。伪装成敌军死士的暗卫,此刻应该已经出现在营中了吧……
再过一炷香的功夫,慕容冲就会魂飞魄散,而他所赋予自己的所有贪欲痴恋与屈辱也会就此抹去。
苻坚猛然起身,取了身旁佩剑,想即刻去收回成命。
也就是在此时,他突然听闻帐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警觉往外一撇,竟隔着帐帘瞥见刀刃的雪光。
苻坚一个鲤鱼打挺,从另一端划开帐子便跳了出去,果不其然看到有数名黑衣人悄悄合围自己的帅帐。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过,正中其中一人的左眼,竟是个上杀,苻坚还来不得赞一声好箭法,就被其中一刺客发觉,不得不与他缠斗起来。
“近卫军都在何处?还不赶紧护驾?”
苻坚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慕容冲只着中衣,手持长弓站在不远处,仿佛在努力向着他这个位置冲杀过来,面色是从未见过的肃杀。
本想设计将对方暗害,却不料还为他所救,苻坚口中阵阵发苦,既觉得自己卑劣到了极点,又万不忘却前世之仇,还忍不住地想起前世长安紫宫厮守时候,这么一来难免有些失神。
这一失神可就坏了大事,苻坚眼见着其中一黑衣人手中剑尖向着自己刺过来,而自己躲无可躲。
重活一世,就算不重振霸业,也未想着会死于如此宵小之手,苻坚站直了身子,笑出了声。
有刀剑戳中皮r_ou_之声,自己却并未迎来意想中的疼痛,苻坚恍惚地看过去,发现慕容冲手中弓箭堪堪拦了一下剑势,可到底还是用肩膀硬挡了一下,白色中衣上染了血,在夜色下格外可怖。
“你不会躲么?”慕容冲厉声喝道。
苻坚一边拔剑杀敌,一边将慕容冲挡在身后,正瞥见之前安排刺杀慕容冲的死士也合拢过来,正蠢蠢欲动。
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略有遗憾,苻坚对头目做了个不再动手的手势,“护驾!召军医。”
今日之事猝不及防,直到半个时辰后苻坚才得以坐回帐中,看着军医为慕容冲医治。
“陛下,”杨安匆匆而来,“臣救驾来迟。只是臣审了刺客们,倒是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苻坚微微侧过头,笑了,“朕猜想,他们并非南人口音,也非巴蜀口音,反倒有些像是北人,甚至有些是异族人,是也不是?”
“陛下圣明,刺客人数不多,一共也不过百人,可似乎在军中有内应,才可长驱直入。他们身上都藏了毒,臣来不及细细盘问,他们便都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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