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记得我妈在我五六年级时给我买的唯一一件男装,是件黄绿格子的厚衬衫,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男装,只是自己喜欢。后来了解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件衬衫的扣子和我其他衬衫衣扣是反着的。那天的欣喜和我妈的懊丧,一直都记得。”
他说的很慢,就像那种有很多东西都涌到了嗓子眼里,但一次只能说一句话那样,他在艰难地选择表达出来的方式,竭尽全力地让它们听上去是条理清晰的。
“以后我给你买,”我说,“以后我们再也不碰女装了,我给你买男装,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其实中学时候的校服也是分男女的,”他苦笑,“我知道这说起来很矫情,但我就是真心反感,所幸那时候也不怎么穿校服,偶尔忍忍就过去了。毕业之后听说下一届的校服改制,男女有别且全日制地穿,真庆幸自己生得早躲过一劫。”
我当年在学校跟没在差不多,对校服除了因此去教导处喝过茶以外没有印象,只能报以体谅地抱了抱他。
“关于衣服的破事太多了,集体活动女生非得穿裙装什么的,我那时候真是烦死了我们那个自己喜欢穿裙子还非得拉着别人一起穿的班长,”贺南焦躁地反复按着额头,“卧槽她当初跟我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真不是我小肚j-i肠,‘你不想穿可以,那你找个男生替你穿好了’,我咧个去,男生,正经八百的男生就在她面前央求您行行好放一马呢……唉,不可说,都不可说。能怎么办?忍着呗!
“然后就忍出毛病来了,焦虑,抑郁,狂躁,要什么什么不好,状态糟到一塌糊涂,每天除了想死不知道想什么,活着干什么?活着就是忍一帮子傻逼对你指手画脚么?——好吧,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就是这样的,总之我受不了了,就出柜了。”
贺南说起这些的时候又习惯x_i,ng地带上了平时略带讽意地戏谑,只是他没有惯常地笑。
——他从开始说,就一直在哭。
但没有哽咽声,吐字都是很流畅清晰的,他跟我说这是出柜那年跟父母经年累月地论战练出来的,不论怎么难受怎么哭,说话都是好好的。
“不知道你听过这么一个理论没有,”贺南给我介绍,“据说孩子出柜对父母造成的冲击跟丧子之痛是类似的,父母亲人都会有一个‘否认—指责—回避—抑郁—接纳’的过程,说法各有不同,但大致是这样。我后来回想了自己的经历,这个说法挺对的。
“我刚才说了,我出柜的时候不知道这叫出柜,一方面是觉得‘出柜’是同x_i,ng恋者用的词,但我是以跨x_i,ng别的身份,另一方面是真的没意识到。我不知道原来这是一件那么严肃的事情,甚至于会闹得一个家庭天崩地裂,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这么做了,包括后来长达一年半的拉锯战,我没有接触过任何资料,也没有第三方介入,就这么熬着。
“我只知道我坚持的事情不能退一步,退一步就是深渊万丈。我在自救,尽管我求救的人一再地将我往深渊里推。顺x_i,ng别者没办法体会我们这样割裂的痛苦,那种做一阵子男生或者做一阵子女生的想法幼稚可笑,那是顺x_i,ng别者的玩笑,是我一生看不到头的绝望。
“你知道吗?你一辈子没有希望,你注定一生一世得不到你想要的,从这种椎心泣血的苦难里挣扎过来的人,会懂得。”
贺南笑了一下,尽管那种笑在我眼里触目惊心。
“前两天我刚刚在相关网站看到一个帖,发起人问,如果真有下辈子,你们对x_i,ng别的希望是什么?
“——你猜是什么?
“男人?女人?这辈子的任何一种x_i,ng别认同?
“——是顺x_i,ng别。
“这辈子受够了跨x_i,ng别的苦,如果有下一世,无论是什么人,只求和生理x_i,ng别一致就够了。”
“你从来不知道千千万万人生来就有的东西,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执念。”
“多少顺x_i,ng别人劝你放下,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曾做过怎样的挣扎,最终还是回到既定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得很详细了,本来也准备大刀阔斧地概括过去,后来想想,还是想给走过路过看到这文的人一个对文章主人公这类人更深入的认识,可能也会再着重刻画一下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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