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那个动荡的年代里,荣老太爷最向往的生活吧。
三人在门房做了登记,漫步进了趟栊门。和晚清时期常见的西关大屋一样,荣宅修得极为讲究,四进三开间,前院是典型的中式建筑,硬山顶、槛窗,轩阔威仪。后院是苏式花园,曲径通幽、山水环绕,婉约细致。
中间两进主宅则设计得极为大胆,在中式楼台的基础上吸取了西方建筑风格的特点,罗马柱、盘旋楼梯、欧式阳台……最不可思议的是两栋楼中间竟用铁架棚成拱形穹顶,镶嵌着欧式花玻璃,形成了一个全封闭的西洋天井。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麻石地上,斑驳陆离,瑰美异常。
李维斯站在两楼相联的空中廊道上,仰天叹道:“太漂亮了,没想到一百多年前的中式建筑设计这么前卫,还好没有毁于战火。”
一位捧着书路过的老先生驻足微笑道:“哪有那么幸运,广州大轰炸的时候这些玻璃都没了,铁梁也断得七七八八,还是解放后重新修缮的。”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您告诉我。”李维斯诚恳道。
宗葳葳趴在地上用小胖手指着玻璃光影,絮絮叨叨地道:“小兔、小熊、猪猫……”
老先生莞尔,弯腰问道:“猪猫是个什么东西?”
“是像猪一样胖的猫。”宗葳葳高兴地说,“我家就有一只,叫隆美尔!”
“沙漠之狐啊?厉害厉害。”老先生笑道,又问李维斯:“你们是外地来的?”
李维斯点头。老先生指了指身后的拱门,道:“这边是原先主人的宴息处,女眷起居之所。”又指了指前面的拱门,“这边是议事所和书房,开放的藏书都在里面,如果有兴趣可以进去看看。不过因为大都是古籍,不能外借的,只能在就地阅览。”
李维斯连连道谢,老者笑着摆手,从书里抽了一根羽毛书签递给宗葳葳当礼物,飘然离去。
宗葳葳举着羽毛蹦蹦跳跳地吹着玩儿,宗铭跟在后头护驾。李维斯信步走进前楼,沿旋转木楼梯往上走了一层,果然看见一排宽敞宣阔的书房,正午时节推开槛窗,金灿灿的阳光洒满红木书架,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轻轻舞蹈,正应了门口楹联上那句“春风拂槛温如玉,好日当窗刻似金”。
最里面的书房空无一人,李维斯随意在书架一角抽了本书,却发现是个硬皮笔记本,里面画着各种人体解剖图,用蝇头小楷标注着详细的解释,中、英、法、日四五种语言斑驳夹杂,信手拈来。
李维斯心中一动,翻到内封,果然看见右下角写着“荣靳之”三个字,原来竟然是荣靳之一百年前的医学讲义!
两年前伊登便把祖父传下来的那一箱《南石头手札》寄给了李维斯,他对荣靳之的笔迹可以说是十分熟悉了,但这本讲义上的行文落笔却与《手札》不尽相同。这个时期荣靳之的笔锋端庄圆润,字里行间透着养尊处优的自信,李维斯几乎能透过他的字想象出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孔。
回想《手札》,上面的字迹多以铅笔写成,潦cao刚劲,仿佛疾风之中傲然挺立的劲cao,有一种铮铮铁骨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生死对一个男人的锤炼吧,李维斯默默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要不是遇上宗铭,经历超级脑案,也许永远都不会知晓荣氏家族这段血泪史,像个懵懂路人般幸福地活着……
“在看什么?”宗铭抱着宗葳葳走过来,小家伙玩儿累了,趴在他肩头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手里还捏着那根羽毛书签。
李维斯将讲义摊开给他看,宗铭一眼便认出了荣靳之的笔迹:“你高祖的?”
“可能是早年留学时带回家的吧。”李维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回书架了,既然荣家二少的后人已经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捐给了大众,那这本笔记就不再属于任何一个荣家人了。
宗铭单手抱着儿子,轻轻抽出旁边一本线装书,封面是日文的,原来是一百年前东京帝大学医学部的解剖学教材,“这些东西现在怕都绝版了……唔,这是什么?”
书里掉出来一个薄薄的信封,李维斯弯腰捡起,里面飘出几片粉色的樱花瓣,因为年代久远,根本捡不起来,一碰就化成了碎沫。
李维斯惋惜地叹气,出于好奇还是打开了信封:“这么浪漫,还夹着樱花,该不会是哪个日本女生写给高祖大人的情书吧?”
宗铭促狭一笑:“快念快念!”
“……”李维斯打开信纸,默默递给了他,“日文,我不认识。”
宗铭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失望地道:“欸,不是情书,是伊藤光写给他的——‘先生,归家后一向安好?东庭的樱花又开了,遥想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树下喝酒,今年却不知道你在哪里,在和谁共享这大好春光。唉,一想到另外的人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就忍不住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咂摸了一下,皱眉道:“好基啊,你觉不觉得?”
“狗眼看人基。”李维斯催他,“快念,别瞎琢磨了,那个年代文人是这样的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一本书十二个‘踏马的’吗?”
“……这踏马怪谁?难道是我要出书的吗?”宗铭气不打一处来,事情都过了一年多了,每次提起来他还有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李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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