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透一句话也没有说,握着言昭含的手,靠在他的眉心上。他的发和衣衫皆是湿透的,水珠子滚落下来,眼泪也滚落下来。他低下头去,拇指摩挲着言昭含的手背。
孟透守在床边,守到伤情的人皆散去,守到山雨停歇、夜深人静。雨珠顺着屋檐滑落下来。湿透的鸟儿还在廊间瑟缩啁啾。他伏在床头,握着那人的手不肯放开。人宛如失去了魂魄。他感受到自己还有呼吸声。
薄姬缓缓靠近床榻,轻声道:“小年夜时,少君已是不大好了。蛊毒发作,痛至虚脱昏睡过去。少君按着方子喝药,割臂放血,却已是迟了的。”
“他今日忽地好转了,能下榻了,我想着少君确是该好了。今儿午间还有点日光,少君难得有闲情,在宫里散走了几圈,又去院里晒字画儿,搬着一张藤椅子,也不小憩,就望着那些字儿画儿的出神。”
“那个叫瑶瑶的小丫头闹着要吃糖葫芦,少君就亲自陪着下山去,傍晚回来也是好好的,用了晚膳,沐浴过就歇息,照例喝了药,放了血。守夜的丫鬟拿来金疮药,唤了几声少君都没听到回应。他人就这么睡过去了。”
“袭且宫一脉此生能豢灵,却无法被锁住魂灵。他的魂灵脉太浅。趙临一战之后,魂灵被血尸蝶与剑灵冲撞,只靠一线灵力支撑着。梦华祖师也仅能让他多活一段日子。时限到了,他的魂灵也散了。”
“他今早还对我说,要是孟公子来了,就让您带他回漓州。”
第125章 世间2
孟透握着那双永远温暖不了的手醒了一夜。冷雨落了一夜,至凌晨,雨声小去。他听见雨打竹林的声响,听见雨珠从屋檐上滚落的声响。后来那样的声响也小去了。整个世界安静地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再后来天明了。日光从窗户纸中透进。孟透仔细怀想过他的一生,将那双手放进冰冷的被窝里,吻一吻他的眉眼。
孟透没舍得说“好走”,还是想把他带回漓州。
可他带不走一具即将腐朽的身躯。
薄姬说火葬少君吧。
灵娡姑娘默许了。
孟透不肯。
灵娡轻声道:“孟公子,放过少君吧。他不能这样不体面地在行程里腐朽。”
他想也是。那日午后他下山买了蜡烛和灵帐,在一家瓷罐铺子里坐了一个时辰,在素胚上勾勒出菡萏。入夜后他点了火把,亲自替言昭含火葬。留了一小把骨灰,装进那口画着菡萏的瓷罐里。
周芳和周夫人终于肯出了袭且山,回到拂莲去。
照理说魂归天,骨归土。言昭含也是要葬回拂莲去的。沉皈的山上,有着言家人的坟墓。
可言昭含葬到祖坟里,也是孤孤单单的。
孟透带着言昭含回了漓州。薄姬和灵娡与他同行。
他在孟家为言昭含办了丧事。他甚至想让言昭含葬入祖坟,被父亲骂了“头脑不灵清”。
言昭含逝去消息惊动了淮南淮北,各门各派纷纷前来吊唁。丧宴那几日,孟透几乎不曾合眼,日日守在灵堂里。
孟婍端着饭菜来瞧他,劝他多少吃一点。孟透胡乱扒拉了几口,就将筷子放下了。
孟婍跪坐下来,将盘子中的碗筷重新摆整齐,偷偷抹掉眼泪,静悄悄地端着盘子出灵堂去。她在走廊尽头遇见了霍止。
霍止问:“你三哥呢?”
孟婍说完“他还在灵堂”,就落了泪。
霍止见不得女孩哭,取过她手里的木盘放到廊椅上。他想这会儿也不好去看孟透,于是带着孟婍往回走。孟婍边哭边道:“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受那么多苦的……少君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他来漓州,我让他睡在哥哥的屋子里……他好好的,一直好好的……我说明年……明年过年就让哥哥带他回漓州来过年,他答应得好好的……他忽然就走了……”
霍止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言清衡死的时候,言妙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同他说话的。
孟婍抽噎道:“他一辈子受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一道一道留在他的身上和心上。血痕累累、遍体鳞伤。血海深仇未报,耻辱未雪清。他怎么能够放下。三哥还在这个世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舍得离三哥而去……”
霍止沉默着听完,道:“或许,是他累极想离开了罢。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对言昭含的仇恨还未放下。他从拂莲离开时,白衣白裙的言妙骑着玉骢马来送他。她背对着盛夏的光芒,她笑盈盈地说着一路安好。他没想过那会是与言妙的最后一次相见。
尽管孟透说过多次,言妙的死与言昭含无关。可当时确实只有他在沉皈的火海中……他想,或许他只是借着恨意,让自己能够清醒地活着罢了。
他还是陪着孟透彻夜长醒,陪着孟透送言昭含离开。
霍止从没想过向来沉不住气的孟透,在言昭含死后会这样的冷静。孟透给言昭含立了块无字碑,墓室里空无一物。他问为何如此。
孟透说,他总以为言昭含会希望被这样安葬。
孟透说他留不住他了,将他的骨灰放进一只织锦袋子里。霍止偷眼瞧过,那只袋子陈旧毛糙,似乎是言昭含的旧物。
孟透将在河上放了十几盏小而明亮的莲花河灯,将织锦袋子放在十三瓣绘彩河灯上,目送着它远去,直到所有的宛如天上星星倒映的光辉都消失在河水拐角里。
孟透看着,霍止、薛夜与孟婍看着,灵娡与薄姬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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