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爵不接话,这是谢冰媛第一次正式跟她提起师傅的故事,她安静听着便好。
“待我稍微长大些,师傅便不再拿这些哄弄我,而是教我练功读书,教我琴棋书画,想来也怪,师傅教给我的诸多本事,我却偏偏喜欢唱戏,也许这一点也是随了她吧,她老人家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师傅很喜欢我的容貌,常说我长的比她还要好,我头次登台便名动京城,师傅却不准我与官宦子弟多加来往,更不准许我踏入候门半步。”
“我小时不明白,以为她是不喜欢官宦们身上的浊气,可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年冬天师傅得了肺痨,一日不如一日,我那一天出去买药,回来时……她已神志不清。”
谢冰媛脸色如常,像是一般人再说已经去世有几年的老母亲,“她说,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没入宫前……跟你,在夫子身边,你让我为贵妃助你,我也……咳咳,如今我快要死了,你也不肯来看一眼么?你把我推给叛军,也不曾……不曾后悔地么?你怎么不来找我?”
“后来我才知道,师傅她就是前朝,那位贵妃。”
沈清爵神色动容,那位贵妃虽被骂为红颜祸水,但是她幼时也有映象,是极为和睦温婉的一位妃子,身段姿容更是一绝,听说这位贵妃喜欢听戏,有时还亲自披上戏袍演绎一段才子佳人。后来叛军攻城,大臣们兵卒们纷纷逃光,唯有这一位妃子站在城楼上拒不投降。
这一切都让沈清爵大为敬佩。
“这别动,我去去就回。”
沈清爵扶着围栏翻身跳下,玉白长袍随风飘散,她干净利落站在那个卖拨浪鼓的小贩面前,买了一枝拨浪鼓,又走楼梯上了楼,笑盈盈地递给她。
谢冰媛拿起拨浪鼓,转了两声,正想说话:“我……”却暮地有黑红色液体涌出口,溅在沈清爵白袍上。
街上刚还在议论纷纷的那个年轻白袍人物是男是女,接下来他们就看见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有人身着白袍,怀里揽着一位宛若天仙的女子,发疯了一般地狂奔。
刺史府邸内阴气沉沉,全城大小名汇聚一堂,轮流跪着为躺在床上的女人把脉。
刺史大人死气沉沉坐在床边,眼神不善,盯着跪了一地的神医,这些大夫毫不怀疑,稍有差错,自己肯定会被拖出去斩了。
苏幕忧心忡忡,沈清爵把人给他后,就独自去了书房。
“啪!”
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从隔壁书房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
沈清爵又一挥手,古董架上的瓶瓶罐罐被她一只手扫到地上,她咬牙剧烈喘息,又一抬腿把古董架踹了个七零八落。
手上因为用力过猛被不知什么碎片划破了口子,鲜血顺着手指蜿蜒而下,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心中剧烈的情绪。
一把推开门走进来,大夫们只觉得这个人比刺史大人的气压还要低沉,如果说先前他们话都不敢说,那么如今就有点气都不敢喘的意味在里头了。
猜不透来人身份。
“她……怎么样。”
但是很明显,刺史大人对其言听计从。
“回公子,夫人……身中奇毒,老朽毕生所学也只能……只能为夫人将毒性暂时压抑住,若要解毒……还需一味叫百川的药……只是……”扬州城最有名望的老大夫颤颤巍巍。
“只是什么?”沈清爵不耐烦,眉毛一横,几乎就想撬开这个人的嘴。
“只是夫人体内毒素已然扩散……即使拿到百川,仍有可能……双目失明。”
说完这句,屋内气氛更冷,一地大夫几乎匍匐。
沈清爵脑中一片空白,显然是呆住了,过了片刻,她才迟迟接受这个事实,她胸中一口气顶上来没压住,捂手咳嗽,掌心满是鲜血。
谢冰媛一夜未醒,沈清爵坐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正午时分,她手里她的手一动,沈清爵立刻正襟危坐,看到谢冰媛幽幽睁开眼。
只是双眼涣散无神。
“哪里痛?”沈清爵轻轻问她。
“还好,这是哪里,都不点灯的么?”
沈清爵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谢冰媛不说话,却能感受地到被温暖包裹的手掌上一滴一滴的滚烫的泪。
她突然好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总是成为她的拖累,更恨为她下毒之人!
让她不能读书写字,让她不能看遍美景,让她不能看见她!
“我……瞎了么?”
沈清爵不说话,只是快要咬碎银牙。
“无妨,”谢冰媛语气平淡,竟然一点也不像刚刚失明之人,“世间最美我已然看过,你这么哭,哪里还有一点将军样子?”
“扶我起来,我要看看还能不能写字。”
“好,我帮你磨墨。”
她没有告诉她,其实还有可能,让你重新看见的,只是希望太过渺茫,与其让她怀有念想后又破灭,还不如从来不告诉她。
谢冰媛站在书案前静静地等。
外头的光斜射进来,就照在她精雕细刻的脸上。
沈清爵站在她面前,低头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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