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那边要求的时限眼看着就临近,他必须动身的时候,身边就剩了江奕晖。江奕晖把江明纶交给吴妈,说:“我跟你去。”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向单位告好假。
这次到北京,一路从机场到酒店,都有专车接送。说是接送,更像是监视。常遇春从来不让常青沾染政治,常青很少知道自己父亲究竟在干什么、又干了些什么。这次说是涉嫌重大违规,他只能隐约感受到是派系斗争的结果了。可笑的是,作为当事人直系亲属,他对整件事并不比普通人多知道一点。坐在车里,大腿不由自主地颤抖,江奕晖握住他的手,朝他点点头,说:“没事的。”有那么一刻,要不是在这让人监看着的车上,他相信自己已经直接拥抱过去了。
第二天大早,常青被接到某部门,直到晚上八点才出那大门。这年四月初,北京仍旧很冷,但柳条已经开始抽芽、道旁又开了密密麻麻的月季,马路中间插的樱花桃花都开了。常青一出门就见江奕晖笔挺地站在一株矮矮的桃花旁边,人比桃花高,还比桃花艳。他手里捧着碗粥,见常青出来,就迎过去,把粥递给他,也不说话,伸手到路边招车。
常青捧着粥,闻到里面油腻的肉味,才觉得饿了。他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那个中年男人唯一问过他的一句话是常遇春平时都住在哪儿。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常青协助什么调查。他们什么都知道。常青端着粥一口一口吃,眼泪止不住地掉,越吃越咸。
江奕晖把他送回房间。两人开了两间房,并没有住在一起。安顿好常青,他说了声:“你早点睡。”然后就起身要走。
常青拉住他的手。这时候他眼睛已经哭肿了,红彤彤的一双核桃一样的大眼睛望着江奕晖,问:“我爸会不会被枪毙?”
江奕晖看他脸太红了,又坐到床边,抚上他的额头,很烫。但他的手本来也冰凉凉的,做不得准,于是又抹开常青的刘海,额头抵上他,近得呼吸交融。“你有点发烧了,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不要走!”常青又哭起来,“你不要走了。”
“我去买退烧药,就在楼下。”江奕晖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常青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
“你又要走!张岩骗我说回娘家,把小静也带走了。爸爸妈妈也被关了。你也要走,我怎么办?你以前说都不跟我说就走了,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了!”他趴在枕头上,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江奕晖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去拍常青的背。“我不走怎么办?你妈妈、我妈妈都不同意,你自己不是也不接受吗?要是你接受,我也不是不可以争一争。”
“可你没问过我啊!我不接受你就可以走了吗!走就走,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留!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轻松地把我丢了!凭什么!”
常青愤怒地拿头去撞枕头,江奕晖忙把他拉过来抱住,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爸爸也不在,妈妈也不在,张岩也要走,小静也被带走了,我就剩你一个了,你还要走……”
“我在、我在,哪里都不去。”
连日高度紧张,终于发烧病倒,加上一整天的“协助调查”,似乎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常青身心同时崩溃,神智根本不清楚,拽着江奕晖这根稻草死死不肯放。江奕晖这许多年在外,和母亲因为那件事有了隔阂,常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不同人交流,性格也跟着变了,到这时候说话只觉得嘴拙,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安慰到常青,只能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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