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然,继之以闷闷的擂鼓般的噪声。千万气泡像是pēn_shè出去的一样,沸腾上涌,而他却沉重而迟缓地堕下漆黑的深处。烟矢交坠,夹岸火团相对而出,像是两艘战舰的交火。滚热的气浪胡乱拍打着水面,引起水底一阵阵战栗,于是暗流激荡,身体好似被捆在卷席当中,跌入万丈轮回,任由无常之力把他推来搡去。
水底的浮力把人往上顶,上面的爆破力又向下压,浑身上下剧痛难当,四肢百骸动弹不得。寒气趁虚而入,顺着经脉游遍全身,宫无后卸了力,真气溃乱,无从逼出,几息之后,连疼痛都开始衰退,大感不妙。因在水下,还需苦苦屏气,不久神思渐渐浑噩。
唇边偶有一两枚气泡,迅疾地浮向水面,好似绝望的求救。心已成灰,宫无后无奈地仰望上方乌蒙蒙的一片。
他一生遭遇无数对手,不管是胜是败,到底还有可寻的破绽,即便对阵大宗师,他也能悟出“以刀法克剑法”的路数搏一个平分秋色来。但这一回,命要他同天斗。按时间推算,火线离泼烟台应已不远,他努力了半天,反倒是烈火烹油。他不敢相信自己天纵明睿,竟在这紧要关头犯下了大错,羞愤难言。也许几个弹指过后,就会听见火山喷发的轰响,就算烟都不至于整个灰飞烟灭,但毗邻的主峰定难留存——宫无后想到这里,几乎肝肠寸断。
时光若倒转十年,他大概乐见其亡,甚至再添上一把火,以速其灭。可现在,他气虚奄奄,却仍记着:烟楼不能毁,他还有重要的人也许正被封在阵中啊。
泡在冰冷水中的滋味他是熟悉的,许多年前师兄就是这样拉着他,一路逃离黑罪孔雀的追袭。那一次,他二人具是功体全无、束手待毙;这一次,他有心还恩,无力回天,比不出哪一种更绝望。
寒水逼得他打了个冷颤,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一下散了大半。他重又咬紧牙关,撕心裂肺地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是不是到了命数的终点,人忽而变得轻松起来。昏然之中,四面水幕也回转如走马一般,一个人影似从心底投射其上:从幼年时初见,到冲龄时分离,再到后面种种一团浆糊。其间听了多少告诫、受了多少瞒骗,原来都像这唇边溢出的气泡一样,历历分明。
这段薄薄的师兄弟情分,是亲近到随时可以反目、又疏离到忍不住要去挂念,满含着吊诡的意味。然而抽丝剥茧、归根结底,西宫吊影不曾亏欠,而自己曾经许诺的事,却一直没有兑现。到现在想要替他保全故园,似乎也只能宣告弄巧成拙了。
师兄你看,我又闯祸了,你怎么,还不来帮我?
念及此,心上被刺了一刀似的绞痛。但里头热烈的东西涌出来,却又是寒溟之苦中、那么令人贪图的温暖。
他忍不住猜想:若师兄还在,他会想什么办法?
其实任凭是谁又怎会时时事事都有办法,更多的时候,全凭一股“想要保护别人”的愿望强逼着自己罢了。一而再、再而三……到后面就成了本能。
原来他也早已习惯了投靠他的保护,习惯了那么多年。
宫无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二人争吵决裂,西宫吊影还要屡屡插手搅局;为什么跟自己赌气、连着几日不见,出兵冰楼前还递信进来、传授机宜……
等等,信?……
他忽然想起西宫吊影在出兵冰楼前写给他的那封信,当中一段:“……冰楼城高且厚,正面强取,则事倍功半。幸闻霜旒玥珂于城后攫断地脉、阻绝冬气,围建亭林,此诚出其不意、一举击溃之机也。丹宫可领闇亭大部相持佯攻、示敌以实,仆率小股精锐绕后偷袭,以策响应……”
回忆到地气一段,他心念顿时活泛起来,触类旁通地联系到:烟都地气恰正相反,乃是煽风点火的生发之气,难怪水泼不灭,原来他一直在扬汤止沸,而不曾釜底抽薪。
想通了关窍,他浑身一振,接着钻心刻骨的疼痛又没顶而下,不过倒是让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拼着最后一口气,他翻身翔泳而上,破水冲出,瞅准岸边已经烧尽的一小块泥沼,竭力一仆。人重重地跌在地上,五脏震动,侧躺着又是一通咳血。但想到有了解救之法,心境却是矍然一焕。小歇片刻,他摇摇晃晃地勉强撑起了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一点一点重聚内力。
此刻,他身体如系千钧,气脉瘀堵,一个周天行过,都是抽肠裂腹的痛。丹宫武学由来上荐天潢、下连沧海,那些密丽精妍的剑法,皆舞得奇矫无前,可现在但是屈肘运腕也艰难无比。
他有些想笑,叹此身已老,不知这一招用尽,是不是要一夜白头?
良久,深吸一口气,幡然一掌劈下,一道深达数丈的沟壑在漆黑的地表绽裂,飞沙滚石间蜿蜒向前,如同一匹黑缎被一柄看不见的剪刀裁开。
一口真力流转不断,誓要赶上那火焰的洪峰、切断祝融的命脉。
这头,澹台无竹遭黑罪孔雀钳制,不断被逼问大宗师的下落。对方怒极,沉肩一压,把人撞向后面凹凸的石壁。他背上原就带伤,遽然触壁,立刻凉凉地湿透了一片,半身如麻,神魂离散。
这时,一丝烟气如锐利的针芒刺入澹台无竹鼻尖,他全身一僵,在濒临窒息的强烈不适中眯眼眺着远方。果然漫山遍野红光泛泛,十几道黑色的烟柱直上霄汉——烟都竟然失火了?!
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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