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不能消寿,红尘不可灭身。你闯罗浮、退龙宿、折雀锏、断昆吾,吾不信你没有一瞬间的彻悟。”大宗师的声音如滚雷一般沉重地迫近,“你我源出一脉,个中差别,无非是吾之畏因、汝之畏果。”
“烟都大宗师早已勘破因果、撇却尘情,可是吾心会痛啊!吾自始至终想要留下的人、一个都不曾留住。”他猛地攥住前襟,人也朝前倾着,万分煎熬,“如果你真的不愿见吾作茧自缚,你又何须跟鷇音子定下这交易?”
“不立不破!”古陵逝烟重重拍案,茶汤翻出大半,“吾用元生造化球换你本心不失,原意是要你‘知而后忘’,但是你却溺情不返!武,你要修,吾可尽释灵能;仇,你要报,吾就在你面前……”
“没有意义了!”宫无后手中攥着扶手扬起头,痛陈道,“师尊……人不在,这所有的仇报、和解、希望、失望,都没有意义了。”
他宁肯背弃手足情谊,却徒惹无穷烦恼;他试图尽释前愆,却又被大宗师逼上恨断天涯;等到他愿意接受、愿意重头来过,西宫吊影却用一座空城完成这场漫长的告别,用一个逾期未归了结了他们的呼唤。
宫无后凄然似秋,起身离席:“吾已经,不知道要对这个人生抱怎样的期待了。”
残阳敛壑,昏鸦数点。古陵逝烟就如站在一片废墟的中央。他举杯扬手,茶汤变作一串晶亮的长链被甩出,溅开一地狰狞形状。最后的余晖立刻拥上,染作深红乱紫,都似离人泪。
他以为他能懂。他以为他能懂啊。
这是一场三个人的一意孤行。他们从未做到过同心同德,便只能鼎峙崩析。
他们都赢了,赢得大获全胜。他们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的烟都以丹宫决地气的深壑为界,一边是秋来草木荒疏,一边则是焦黑枯槁的残遗。宫无后自冷窗功名而下,一路行来,如历两世。碳化的植被在脚下“咔擦咔擦”地粉碎,怪异的枯枝杂相上指,横柯疏条,直如沙漠中猛兽饿死后的骸骨。东南眉月初升,远望人小。
忽然身后“蹬蹬蹬”地步履杂沓,须臾间一人口中大叫着“无后”追到身前,张臂翼展拦住他去路,神色惶急。
居然是澹台无竹。
宫无后满心懊丧哪有心思理会他,径自别向他途。
可那人却不肯,侧步一堵:“不——许走!”
“阁下还有何见教?”宫无后的耐心有限,压着火气冷言冷语。
澹台无竹无心跟他计较,只道:“你两岁到烟都,旦暮将死。上有宗师以命换命之恩,下有烟都万骨功成之义。你这一去,多少人要寒心?”
淡月穿过枝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割出一刀一刀的乱影,宫无后倦极:“前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后有槛阱之陷奇耻大辱。就算有什么恩、有什么义,也早就扯平了,勿复言之。”
澹台无竹毫不退让:“往事不提,但宗师为了你,不惜拿烟都前程作为交换,就算我们这么多人的真心你都能弃如流水,这份恩情,又要怎么算!”
不提还罢,一提宫无后登时横眉切齿:“休要自欺欺人!元生造化球没有大宗师的四元根本无法操纵,鷇音子捡回去的不过是块石头,而你们!却要用这点假情假义来要挟吾?”
澹台无竹闻听此言真是瞠目结舌,片刻间转过神来立时怒发冲冠,索性撕开了扯下去:“好好好,你有情有义!可当年要不是你意气用事,一怒之下烧了柳天三清变的剑谱,宗师又何须连日里不眠不休找寻线索?”说到激切处,他恨不能把人结结实实打一顿,“吾知你镇守烟都多年,这结果你不能接受、失望已极,难道宗师就肯凭白放弃?只是你闩门闭户地瞎耽误,就算解封之日西宫尚视息人世,谁知现在是不是已经神灭魂消?你大慈大悲,只管想想你师兄也许困在某处、一点一点绝望而终,难道就称得上成仁取义?”
思绪的某个盲点突然被人揪出,就这么刺目地甩在他面前。宫无后赫然醒悟,顿时一股心血直冲上脑,脸上一烘,身上的热度却褪了个干干净净。
无怪乎他说“吾之畏因,汝之畏果”。因果伦常,报应不爽,他早就一脚踏入其中,脱不了身了。
肝火燎原,澹台无竹血脉奔涌,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冶铁飞溅的火星:“从小到大,你师尊到底如何对你,你当真无知无觉?有大公者必存大私,有大忘者必含大不忍——你身负女娲血泪、百年奇才,为何这么浅显的道理就是不明白!”
宫无后像是才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梦中惊起。起初只觉得心口一空,目中有枯树千发,攒生如箭,看得人晕迷眩目。接着就有针刺似的酸痛沿着胸膈、喉管,上抵眉睫。然后就如一株毒芽攀藤蔓延,纠缠他的脏器肌理,把他的血挤出来,把他的气吸进去。他神思俱枯、形骸已木,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团影,要在这天地之间散去了。
澹台无竹还欲说些什么,忽的眼角一跳,抬头望去。
遍地枯焦残枝,熏烟不去,青白月色像水一样顺着那人清峭容颜落下,似是冰冷,又觉滚烫。他大约也是匆忙从山顶追来,气息不稳,轻吁一口气才唤道:“无后……”
心电一激,宫无后泠泠地打了个颤。他回身而视,望见仍旧是那双眉眼,冷冷清清又明眸飞扬。
那人又走下两步台阶,浓阴蔽空,恰好把人的表情都藏进暧昧不清里去,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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