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出的照片依旧是一面放满的书架,凹凸不一的书脊通过特定的对应法则,显出一串摩斯码数字:
17 7-1-1 7-1-32 9 7-1-3 11-1-62 14-9-83 12-3-1 11-1-99 9-14-2 5-17-1 13-11-18 3-36-26 5-1-12 7-8-1 5-41-2 12-11-40 3-10-9 7-9-1 10-1-1 12-30-26 10-26-6 8-13-1 7-16-1 8-13-1 6-10-1。
(17日晚9时,油轮到港。另,喜蛛变节,有内奸,请明码发报老板。——老生)
久川重义持相片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惯常的传信方式、毫无差池的双层对照,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掩盖另一处异常:照片拍摄的视角,明显低于往常。
第5章 Ⅲ 长庚第二
一束阳光从阁楼半开的气窗缝隙间滚落,斜打在漆面斑驳的木质书架上。许多相似的架子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一次排开,余下仅容一人行走的狭窄过道,好像沉寂在千年墓葬中的,无数比肩而立的兵俑。
有游尘浮荡其中,带来干燥而陈旧的气味。灰布长袍者掩口咳了两声,目光从书架缝隙间透过,不动声色地甄别着周匝。这里是上珧国大的图书馆,每日里各处学生、教员,乃至校外人士来往借阅,人流不可谓不多不杂,却是难得安静。
楼梯口传来放轻的脚步声,几名抱着书本的学生经过,恭敬地停下步子,靠墙边让出道路:“先生好。”来人点头回应,动作放得愈发轻缓,正要向里内走去,却听身边突然高出一声:“赵先生!”赵长庚顿脚,重新注视那几名学生,果然在当中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瘦高少年。
“先生,您上节课讲到货币,我有一个问题:我国历代后期都会出现严重的通胀,但当局鲜少能够控制,甚至于放任纵容、参与其中——是不是说,在恶劣的金融环境下,除以暴力手段完成秩序重构,并没有基于原流通体系的有效解决方式?”
赵长庚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缓慢而不显突兀地移动着,似乎在打量那名提问的学生:“你是二六级的班长?”少年点头应是,赵长庚看着他,眉目和蔼,“这个问题三言两语难以讲透,我记得晚间有你们班的课程,如果方便,请稍留一下,我会做详细解答。”
“好的,谢谢先生。”少年抱着书本鞠了个躬,在师长摆手示意中先一步下楼。待一行学生相继离开,赵长庚这才转回身,继续沿着架道前行。上珧国立大学图书馆的顶楼存放着编号f的书籍,其中大半是外文转译的经济学著作,他的目光从排列的书脊上划过,齐寻觅,又似并无目的。
书架深处响起两声低咳,顷刻便被沙沙的纸页翻动声淹没。赵长庚在某处停下脚步,伸手取过一本西方经济史翻阅起来。馆内木架很高,卷帙充斥,排排连着,像竖立的高墙,自无形中生出压迫之感。一段走下来,赵长庚心里大致有了数:附近总共五人,三名学生样貌,两名长袍,一位与他仅隔书架而立,看不到相貌,只从空隙间露出小段灰布衣袍。
赵长庚不再移动,他翻着书,目光拢在眼睫下,不动不波。稍许,伸出空闲的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搭上架中书册,以身躯自然遮掩着,模拟发报节奏,无声敲出一串明码:7364 1627 3186 7234 9976 0446 0171 2477 1860 9981(风平浪静,别来无恙?)
对面露出一只肤色黎黄却骨节均匀的右手,以同样电码回应着:0132 1331 3932 6703 2185 2589 1942 1835 4104 9975(你学生还挺有意思的。)赵长庚一时无话。在这瞬息万变的时局中,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是万劫不复,何况老板并非乐于说笑之人。
他突然想起年少时与那人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环境里,那时老板还叫董步良,平京国大的图情管理员。少年汲汲经纶,被人三言两语指点迷津,于是相识相知,再后来那人便成为他信仰的导师。中华二十一年,北州三关完全沦陷,十一月,军委特别调查组成立,董步良任副组长,赵长庚亦随之转入地下,自然得仿佛水到渠成。
有那么一瞬,赵长庚好像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然而又不同。信仰这东西,有时跟爱情一样,也分个际遇与先来后到,所谓坚定与否、忠诚与否,无关对错。相处数年,他不敢说能看透董步良,却太清楚这人的行事作风,当下只应道:2508 0020 1170 5379 1311 9975(是个好苗子。)
密集的书架仿佛一张大幕,隔开近在咫尺的交谈。所有信息经指尖传递,褪却声色辅助,只余下单调而冗长的频率,但赵长庚依然从中捕捉到对方颇为玩味的态度:4480 2817 0433 1311 9981(积极分子?)
赵长庚心头刹那一凛。眼下他身在院校之中,不可能只负责汇总津常分区传递的情报,引导学生言论趋向,侦别校内异党人士,自然也顺带着有他一份。方才那学生是学会干事,他见过一面,所以种下印象。如今工农主义深入校园,这些积极学生,虽算不上那边的人,但多少有些交往。
老板不会为这种小事分神,可仅方才打眼一扫一听便发觉苗头,足见其嗅觉之敏锐。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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