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光看他的面色和神情,却是冷静淡然的,似乎与酒醉并无干系,一口口的烈酒如同清水一般喝了下去,毫无动静。
“我听说了。”苏漓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拍开手中酒坛的泥封,嗅了嗅溢出来的醇香,“我知道你现在该想要酒了。”
百里霂沉默了一会,丢开手中倒空的酒壶,走到了桌边。
“一醉解千愁,”苏漓冷冷地笑了一声,将酒坛推给他,“这就是酒的好处。”
百里霂望着面前满盏的琥珀酒液,突然开口:“你以为我在借酒浇愁?”他缓缓摇头,抬起手支住额角道,“我只是在想过去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喝了这些。”
苏漓垂下眼睛,与他对面坐下,低声道:“你该知道他家人催他成亲的事,若是不想看见这一天,就应早些阻拦他。只要你开口,他决计不会不听。”
“说什么?让他一生不得娶亲,留在我军中么?你说得不错,他对我的话从不违背,但那只是出于对我的遵从。”百里霂苦笑中有些微妙的恨意,“你知道么,当年白凡第一次领他来见我,他还没有你高,一直低着头,白凡说他谨慎又听话,所以特意拨来给我做亲兵。”
百里霂喃喃说着,仿佛当年那一幕还在眼前:“像是一潭清水,纯净见底,可惜,被我给搅乱了。”
“我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年少轻狂得很,想要的就去取了,曲舜又乖顺。白凡知道这事之后,第一次同我起了争执,他说曲舜同我不是一类人,而我,不过是利用他对我的敬慕和忠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说得没有错,可我还是放不开。这些年周遭变故重重,不管其他人如何过往,我总觉得,只有曲舜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是我错了啊,我忘了他会长大,更没想到他有一天会不声不响地去娶妻生子。我当初招惹他已是错,难道还要再错下去,逼他不孝忤逆,同我一样孤独老死么。”
百里霂说到这,忽然低笑出声:“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想骂我活该?”
苏漓端着酒盏,低声从齿间蹦出两个字:“活该!”他似乎有些恼火,眼睛微微红着,痛饮了一气后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对你可不只是敬慕。”
“那又怎样呢,”百里霂满眼疲惫,掐着眉心道,“他的心恐怕自己都不明白,一封家书就能把他搅乱了,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他若是有你一半的直白,敢当面质问我将他置于何地,那倒好了。”
“质问?”苏漓冷笑,“曲将军大约是从没想过要质问这个,倒是岳小公爷,恐怕是一直想问,又不敢问。”
百里霂怔了怔,低声道:“我方才想起一些旧事,颇多感慨。当年对景焄的心思,一直不曾说出,想来说了也没用,徒增尴尬。对曲舜,我没有忍住,可他这些年一直把我当做将军,实难交心。至于岳宁……”他顿了顿,“我本不该与他有所瓜葛,以睿国公的势力和我的军权,万一有了结党之嫌,那可真是颠覆朝堂的罪名。可是他那样待我,我与他……更是说不清了。或者这就是我不认宗堂,杀戮太多的报应,使我在这些人之间兜兜转转,却又不能善终。”
他说话的时候,苏漓已经喝了两碗酒下去,低低冷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与我并无关系,看样子,曲将军这次成亲是真的让你伤心了。”
“嗯,”百里霂闭起眼睛,握拳抵在心口上,声音低不可闻,“自从景焄离开之后,很久没有这样难受了。”
苏漓直直地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珠里满溢着说不清的情绪,唇角却绷得很紧,几乎有些发抖,一语不发地又倒了一盏酒。
这一次,百里霂伸手将酒盏夺了过去,一饮而尽,口气里终于有了些醉意的醺然:“你知道么,他的字是我起的,叫朝华。朝晖光华,很适合他,对么?”他望着窗外,轻轻摇头,“可惜他对花草一直不懂,不知道朝华就是木槿花。”
苏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见庭院里在夜色中摇曳的碧绿枝叶,朝华,朝开暮落,空留一地芬芳。此时花期未到,只有枝条婆娑,却也占了大半个庭院。
百里霂收回目光,再伸手取酒时,却见苏漓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够了!”他咬牙道,“你自顾自地说这些,也不想想我的心情么。”
就在百里霂怔忪之间,苏漓已将满坛的酒推翻在了桌上,随即拂袖而去。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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