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翟却还愣在原地,向着苏漓道:“这紫淮不是原先北凉人派来的细作么,怎么现在来了伽摩,还敢来找将军?”
苏漓微微眯起眼睛:“他跟将军相识多年,想必其中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缘故,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故友重逢,各自回营吧。”
事情与苏漓预料的相差不远,等张校尉几句禀报完之后,一直坐在里屋低头推演沙盘的百里霂转过了身来,原本灰败的双眼竟有了灼灼的神采,喃喃道:“紫淮……”
张校尉迟迟不见他答复,疑惑地问了一句:“将军?”
百里霂回过神,一整衣襟:“快请他来!”
及谷城极小,张校尉去了不一会阁楼上就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最后一个脚步很轻,如同数年前一样,踏在空荡荡的木板上都没什么声响。百里霂看他颤巍巍地扶着栏杆爬上来,低声呵斥了送他来的军士:“怎么都不扶先生一把?”
这几名军士被呵斥之后都不敢做声,只有个年纪小的轻声辩解道:“是……是这位先生不让我们扶。”
紫淮在他们身后轻轻地笑了:“不过几阶木梯,在下还不至于那样不中用。”他喘息了片刻,又道,“大将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屋内的灯影照在他脸上,百里霂怔忪了片刻,琴师的面容已不是几年前的清瘦,而几乎变作了枯瘦,连眼窝都凹陷了似的,只有那双迷蒙又剔透的眸子没有什么变化。
“我一直都好,紫淮……你瘦得多了。”
百里霂令退了守卫的士卒亲兵之后,便要上前搀扶他,紫淮却已扶着墙慢慢走进屋内,他脸上始终挂着清淡的笑容:“我不过是过得疲累些,比不上将军辗转戎马多年的辛苦,”
“离开灵州后,你这些年是如何过的?”百里霂没有急着问他来意,只是寒暄般问道。
紫淮摸索着坐下,轻声叹了口气:“那年将军对我说了很多道理,将军说我本是大炎的子民,理当为大炎效力,说实话这些我并不太明白。不过若能为将军做些事情,我确是发自内心愿意的。将军放了我之后,我回到北凉弘吉部,哈斯图雅并没有过多的试探,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过我。没多久,将军的胜绩就连连传来,我原想给将军传递些消息,谁料到哈斯图雅根本就没打算同将军开战,似乎是预料到了战事必败的结果,她早早地带着金银和族人离开了北凉原,投奔伽摩国。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她来到这里,她嫁给了伽摩王的弟弟九城王之后,便散发钱财赠送奴隶给伽摩国中的贵族们,借以收买,后来变成了九城王的正妻。”紫淮原本微笑着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没想到短短一年,将军竟又打到了伽摩,我知道将军迟早会攻到极西城,所以早早在城内活动,搜集城防军情。前些日子,听他们说炎军死了一名将领,似乎是姓曲,我疑心是曲将军,料想将军必然伤痛欲绝,唯恐将军极痛之下贸然攻城会受挫败,所以伺机溜出来,幸好这几日风雪很大,守卫也有所松懈,并没有发现我的行迹。”
“曲舜他确实……死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百里霂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紫淮沉默了片刻:“曲将军那样的好人,会上极乐天国的。”
百里霂无声地点了点头:“我这几日正准备进攻极西城,苦于他们城防严密,十分为难,你来得正是时候。”
紫淮哆哆嗦嗦地抬起一只手解衣带:“我把他们的城防构图和军力分布用针线缝在衣服内侧,所幸没有被人发现。”
他身上那件衣服已然看不出原本的色泽,灰旧不堪,里衣也是破败褴褛。百里霂沉默地看着,心内忍不住猜测着他所受过的苦楚,却也不及多想,翻过那件轻飘飘的外袍,又揭下一层衬面才看见里面绣的城防图,足足有十二幅,标明了各个要处的守卫和轮班顺序。百里霂几乎不敢想象一个盲人是如何在守卫森严的城池里打探到这些,然后又是如何躲避视线一针一线地将它们描绘在破旧的衣服夹层里。
“紫淮……”百里霂用力地皱紧了眉头,“你为了做这些,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紫淮先是一怔,接着很快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将军说哪里话,我一个瞎子,谁会防备呢,再说这些窃取机密的手段还是幼时哈斯图雅派人教我的,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听他这么说,百里霂便不再做声,细细翻看起手中的布帛,起先还询问两句城中概况,后来便伏到沙盘上,将堆好的石子拂到一边,重新拟起阵型来。
摇曳的蜡烛冷不丁爆了个灯花,沉思中的男人因这突兀的一声抬起头来,发现一直不曾出声的紫淮正抱着双臂坐在角落的椅上不自觉发着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紫淮仅以御寒的外袍研究了许久,竟让他在这寒冬的气候里裹着单衣不声不响地坐了一个时辰,不禁懊恼地拍了一记自己的头:“我怎么忘了给你添件衣服,等我唤亲兵来。”
紫淮连忙站起身,连连摆手:“不必了将军,我正有些困倦,给我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就行了。”
百里霂怔了怔:“不错,已是三更天了,外面风雪大,恐怕会更冷,你今晚先在我榻上睡吧。”
紫淮又是摇头,干涩笑道:“随意在哪个兵营里挤一夜就好,我满身尘土,怎能污了将军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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