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尚醴独自乘辇前去,玄衣弁冠,不动不言,庄严肃穆,令侍从太监都心生畏惧。他在佛殿外仰望,大殿庄严宏大,香烟缭绕,宦官宫女随侍,他道:“不许跟。”两列侍人恭顺垂首,他一人上前,太后的侍女见他,大惊失色,却不敢发声,匍匐一地。侍女怀中沾着朝露的柳枝鲜花也纷纷落下,跌落在侍女白纱银丝的披帛上。
侍女俯首膝行退出,萧尚醴缓缓走到母亲身后。太后闭目合十,一身素白衣裳襟前相交处如白鹤安睡时羽翼交叠,跪在蒲团上,一尊金塑大佛像前。佛面淡漠悲悯,低垂眉目,唇角向下,不忍看世人。
萧尚醴望向母亲背影,太后素衣之外,又罩一件素纱褝衣,衣如蝉翼,如纱如雾,又在同一色中织出繁花,当中是昙花团纹,四角织琼花,衣缘为莲瓣。她如笼在轻烟之中,后颈肌肤也细腻得如蒙白纱。
她乌发低挽,并无余饰,仅以玉环与丝带束发,可三千黑发中已有几丝银白。她已经听见幼子身上双佩的珠玉轻轻碰撞,今日视朝,萧尚醴着弁服,玄裳革带,玄色纱衣。这对母子虽容颜相似,都是人间殊丽,衣裳却一白一黑,人也一跪一立。
萧尚醴既然穿弁服,就是一国之尊,岂能跪拜神佛。他望向佛面,人如一尊玉雕美人,面上无欲无情,问道:“母亲一世礼佛,神佛却不曾庇护母亲。如今儿子已经是国君,母亲已经是太后,还有什么需要求佛?”
太后平静谦恭道:“求佛求的是来世,求佛时,我不是什么太后。”萧尚醴闻言心中一刺,他平生只有两件憾事,一件是他与乐逾,另一件就是没能早些醒悟与君父相争,以致母亲多受这些年苦楚。但万般不幸,也万般幸,他如今已得大位,萧尚醴低低道:“母亲有任何要求,对儿子直言就是。”
太后避而不答,面庞上显出怜惜心痛之色,柔声道:“醴儿……你心里难受,也可以尽管对母亲直言。”她的幼子从不示弱,连在神佛面前也不愿屈膝,她在佛前从来忘记自己是帝女、是宠妃、是太后,萧尚醴却不愿忘记自己是谁,因此痛苦不堪。每次入佛殿,都是到了他心中有如冰炭相搏,痛楚难当的时刻。萧尚醴轻轻道:“母亲,他要约战北汉国师。”太后惊诧抬头,见萧尚醴端丽的面容上露出憔悴,仅这十字,就如耗尽他所有自持。
萧尚醴自嘲哂笑,如在说旁人,轻轻道:“自从知道‘搜神’起,我就知道他必会去与北汉国师一战,而一旦约战宗师,就凶多吉少。但儿子却要衡量,他死他活,对大楚都是一件好事:他死则南楚再无江湖逆贼,他活则北汉国师身败名裂,宗师再不能成传奇。”
他胸中煎熬,却不能外露,犹如被利刃凌迟心肝,只道:“母亲,儿子比世上任何人都想亲赴北汉,纵使不能劝回他,我也想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可攻越大计已定,两年之内我绝不能离开锦京,就连分心再多想他一刻,对谁说一说我心中有他……都不能。我是君王,君王无情,母亲——”
太后玉手颤抖,将他搂在怀中,反复喃喃道:“醴儿,醴儿……”她解救不了他,神佛解救不了他,她只能眼睁睁看她最爱的幼子日复一日受这煎心之苦,忽地悲从中来,为何她会曾想要她的儿子成为楚帝?先是尚酏,再是醴儿,若她的儿子只做安乐皇子,尚酏可以开他的辟雍学宫,醴儿可以……或者可以随蓬莱岛主去。她痛惜道:“都是母亲的错。”
萧尚醴至此却镇定下来,反握住母亲的手,声调渐冷,道:“这是儿子的命,不是世上任何人的错。既是命中注定,有多少灾劫,都让它来,寡人担得起。”
六月十七,天阙方圆数十里大雪三日有余。时已六月,天阙虽是北地,也应入夏。但自宗师应战起,一日比一日天寒。三日前,竟降下大雪。附近几个城镇各国江湖人物云集,因骤然严寒,几日下来皮货都卖光了,许多人纵是踏雪跋涉也要到天阙之下观战。
这日自天色初明,天阙下风雪交加,苦等攀爬的江湖人有些连小宗师修为都没有,穿厚袍、披斗篷抵挡苦寒,到峰下已被大风吹得不能再近前。七成人见北汉国师能逆转节气季候,使六月大雪,心生畏惧,纷纷撤退。余者就在山峰下林木繁密之处分别驻扎,名门大派的弟子更设立营帐,点燃火堆取暖。
大雪夹在风中,迷了众人眼睛,苦等一个早晨却不见蓬莱岛主到。及至午间,旭日高升,将这冰雪世界映得雪亮,强光穿透山林,遥遥见一个人影自峰下攀登而来。
那光亮刺目,众人都看不清人影身法,猜是蓬莱岛主,但见过蓬莱岛主之人少,众人只觉这来者高大之处颇似北人,皮袍皮帽,一身北汉装束,也不见有佩剑,肩上扛了一根东西,后面又拖着小山似的巨物。那身影仍健硕迅捷,行动一步数丈,可见修为不俗。不由都暗暗提心,只当他是北汉高手。
待他走近,才有眼力出色的人看清,他肩上担的竟是长而宽的剑,大雪天里,剑光更是清亮——是天下闻名的剑冢长剑“颀颀”!山客打扮的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人将皮帽一脱,年约而立,英伟异常,黑发间已有三四成风霜之色,叫人乍一看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黑发上夹杂霜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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