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者道:“阵前换将兹事体大。”方寿年道:“此时顾不得这些!王贽败后气急败坏,绝不能沉下心思再战,一旦急躁反而会陷入越军圈套。到时候功亏一篑,陛下不但拿不下西越,便是圣意筹谋的……”他低声道:“东吴北汉都要一场空。”
那使者默然,不曾想到他有胆量说出陛下攻西越只是第一步,其后的谋划在吞盟友东吴,再荡平北汉。此时谨记陛下谕旨,又问:“若要攻越,计将安出?”
方寿年眼神转深,道:“共有三策。上策胜在庙堂,若是能假作无力攻越,在西越大肆宣扬彭季康的功绩,他本就是越王叔,无论越王忌惮他还是外戚忌惮他,他的守将之位坐不稳,届时无论谁接任,都是我方进攻的良机,但这一策没有两三年难以见效;中策在连吴,西越首战得胜,全凭一股气,只要让他们听闻东吴也出兵,越国亡国亡定了,那股气一泄,其余的事自然好办。但陛下与东吴怕是早已定下密约,此时再要东吴出兵,东吴必定索要诸般好处,届时哪怕攻克越国,东吴分到的好处太多,吞吴难上加难;至于下策——”
使者恭敬道:“请说。”方寿年竟平静下来,道:“舍靖安,取永宁,攻陷都城建兴,掳走越王及宗室男丁。”使者倒吸一口冷气,西越永宁文风鼎盛,是最繁华fēng_liú之地,历来攻越都不会在此下狠手,以免损伤元气,他却要从那里杀出血路。使者道:“永宁易攻难守,若被反攻截断后路?”
方寿年道:“西越世家多,永宁一地望族诸多,称为永宁四姓,将世家看得比国家重。只要先说动几个世家中人,攻永宁时分兵偷袭,里应外合,将四姓世家之人再劫走一批,先杀一批示众,余下一半扣在军中,不怕当地再有敢接应越军之人。”
使者闻言悚然,不动声色再端详方寿年,眼前黯淡灯烛下,这弱冠之年的男子不似军士,半旧青袍,杖伤未愈,面色与唇色都发白,鬓边的头发略显干枯,一看就知道以往身体有过损耗。身材瘦削,或许从少年时起就吃过太多苦,负过太多重担,压得肩背有些弓,而面目尚算清秀。
他所定计策……下招人怨,上干天和。使者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明知是他背后的杖伤,却不由得毛骨悚然。勉强压下,拱手笑道:“阁下的造化到了,两天之内,请务必赶回锦京。届时自会知道该做什么。”
八月十五,楚帝连下两道诏书,一是将王贽除职,押解入锦京论罪;二是改军制。
楚吴越昔日皆为周室诸侯,按周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诸侯有三军,天子有六军。诸侯三军之中,上军由诸侯自己率领,中军下军设将军。
时至今日,各国虽还保留“三军”之名,每一军却早就不只万人了。楚国上军属于国君,拱卫京畿,约有二十万;中军属宗室王爵,共有二十万;而下军四十万,军中要职都被大将军吕洪一系把持。
萧尚醴改军制,就是将三军改成六军——周天子绝嗣,诸侯争雄,楚国太后是周天子的公主,楚帝是周天子之孙,他要改诸侯三军为天子六军,谁能说他不合礼法?就是吴帝也只能看他公然昭示一统中原的野心,只恨自己不得正统罢了。
三军改为六军,每一军都一分为二,上军名义上分为两军,仍由楚帝一人执掌,分如不分;中军、下军都各分为二,各抽一军组成“新军”。诸王不敢说什么,有英川王前车之鉴在,陛下扣下英川王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收了英川王府军,这才敕封嫡子为英川王世子,却仍留在宫中。诸王都已噤声,纷纷将府军上交。如今分不分也由不得他们。真正吃亏的是吕洪一系,下军分出一半归入“新军”。
既是“新军”,就要有新将。吕洪的“大将军”衔实为骠骑大将军,萧尚醴便在骠骑大将军下加设龙襄将军。众人皆知,这龙襄将军是为攻越而设。王贽被削职,吕洪失了脸面,竟有意要给国君脸色看。萧尚醴在朝上问:“诸卿以为,谁可胜任龙襄将军?”武官之中竟无一人出列,一人奏答。
这本是萧尚醴意料中事,吕洪倨傲刚愎,必要给他难堪,使军中上下无一人去担那“龙襄将军”之职。今日八月十五,每月十五是为“望日”,望日临朝,国君不穿常服而穿弁服,戴鹿皮所制弁冠,昳丽面容上双眸隔着九道白玉旒看向吕洪头顶。自语道:本想将吕氏留到伐越以后,如今看来是不能留了。
他眸光如水,波光一动,语声传过殿堂,依旧是低柔平缓,道:“好。朝中无将,寡人唯有设黄金台求将。”
待到方寿年风尘仆仆赶入锦京,锦京城内已搭起一座黄金台。
满城张贴布告,台上置千两黄金求将。黄金台下,上军之中的精锐持戟把守,台上则是垂拱司内的高手按刀剑兵刃以待。黄金台顶,明鉴使苏辞陪立下首,台上盛装高坐之人,赫然是楚帝萧尚醴。
国君亲临,已经在黄金台上坐了两日。千万人在台下远远仰望,但求一观天子容颜,却又不敢正视。只看见木台下大楚的黑底赤凤军旗招展,台上雀屏蓝绿羽光闪烁,雀屏之前是堆成小山的黄金。金光翠光满台皆是,十里外都能晃花人眼。
方寿年一步步朝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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