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迟走得极快,好似不给人酝酿离别的愁绪。次日午时进宫拜别了皇帝萧元谨,下午话别闻静云和旧友,晚上收拾行装。说是举家搬迁,也只有两个箱笼的衣物,一个箱笼的重要杂物。翘头案上的画像被他小心卷起来,收入明黄龙纹锦囊里,用油纸裹好放进木盒藏在衣箱底。这最重视的一样拾掇妥当,再无要事,早早歇下会周公去了。
三月十八,雁迟与三个奴婢坐马车去往莲溪。四月初一一早,闻静林接到消息,带着孙女亲自出城迎接。
闻氏广布各州府,本家宅院中并无多少人留守。闻静林回来小住,等雁迟到了,便一起动身前往云梦山静庐。他的长子和女婿在府衙为官,女儿媳妇与孙女陪他住在静庐。闻静林成婚晚,孙女如今才十岁出头,正是活泼天真的年龄,一双杏眼止不住的往雁迟身上瞟。闻静林见状,笑哈哈地让她坐到身边来。
“婉儿想什么,瞪着眼睛像只猫儿。”
闻清婉偎着爷爷,对坐的老人高大而健壮,干净无须的面庞在一头白发中不显年迈,目光锐利,神态却和蔼。小女孩儿早知道要和这位老先生一起住,有心亲近又胆怯,只好问爷爷:“雁先生的武功和爷爷比,谁更高啊?”
闻静林看着孙女,握起拳头扬了扬道:“爷爷的武功大半都是他教的。他擅长用剑,爷爷爱用拳头,他现在失了剑,当然是爷爷厉害了。”
闻清婉又道:“雁先生的剑去哪里了?雁先生有剑是不是比爷爷厉害?”
“嗯,这个嘛……”闻静林故作为难,见雁迟面带笑意,对提及往事并无不快之色,向孙女直言道:“剑为君子之器,他的剑陪着君子去了。若是他手中有剑,爷爷是比不过他的。”
闻清婉瞪大了双眼,幼稚的脸上尽是崇敬之情。
车马行到一座小镇甸时,遇上了大雨,一行人只好在客舍暂住下来。
闻静林多年不见雁迟,用过晚饭后便拉着他来吃茶叙旧。屋外大雨瓢泼,屋内茶香袅袅。雁迟取了红枣与莲子入杯,闻静林看了笑道:“我以为劝你来住要花上许多口舌,你能爽快答应,我也放心。”
雁迟道:“闻晗也在本家,你不曾节外生枝罢?”
“他苦头没吃够么。”闻静林“哼”了一声,敛去笑容道:“景玉年后仙去了,我过来给她上柱香。”
雁迟心中算了算道:“她也是高寿。”
“天姿国色,命却不好。”闻静林晃了晃杯中的桂花,凑近嗅了一鼻的芬芳,惋惜道:“我当年误会她意在勾.引父亲入门做妾,在百花宴上当众讥讽。后来才知道父亲去她处,多是为了消息暗报。我也是放不下.身份脸面,一直不肯给个对不住。”他一口饮下杯中茶,桂花的气味直通肺腑,理顺了胸中郁气。“现在老了,想想旧事,倒是佩服父亲和她。一个有意,始终守得住信诺,一个有情,不愿攀登高枝。她后来跟的富商对她虽好,奈何死得早,偌大家业她占不到半分,只得遁入空门,守着寂寞。有时候想想,当年我要是早些懂事,不去百花宴,再让大哥劝劝父亲,他俩兴许还能过几年夫妻日子。我当年对父亲,还是太苛刻了,大哥说的一点不错。”
雁迟听他絮絮叨叨回顾往事。红枣的甜,莲子的苦在口中缠缠绵绵,好似旧事一般,萦绕于心难以忘怀。他放下茶杯接口道:“也不是你的错。君谨与你,所求不同,自然做法不一样。”
闻静林一怔,盯着他看了许久,慢慢笑开来:“难得有人开解!我喜欢你这句话。以茶代酒,多谢了。”一口饮罢,换了话题道:“阿云如何了,我那几个侄儿侄女呢?”
雁迟笑道:“阿云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总是咳嗽,徐谦的药也快镇不住了。陛下与王爷身体健朗,去年王妃生了个小郡主,陛下取笑她老蚌生珠。公主我已两年未见了,听陛下说一切如旧。”
闻静林皱眉道:“我藏了几支山参首乌,回静庐就让人给阿云带过去。”
雁迟道:“这还要你出?太医局里哪样不如你手中的这些?”
闻静林摆手道:“皇帝给,那是情份,我给,是道理,不一样。”
雁迟笑了笑,不再驳他。
闻静林在第二杯茶中添入茉莉,缓缓饮尽。“你那些旧友还在么?”
雁迟晃了晃茶杯,枣泥与莲子在茶中兜兜转转,味道却仍是那般。“明珠在故里,时常与我通信。凌云去年冬天狩猎连马带人摔在冰上,躺了三个月,身体大不如前。朝中老一辈退得差不多了,上来的人都是陛下和王爷亲手提拔起来的,明君贤臣,兄弟和睦,也算不负先皇与君谨的期待。”
闻静林抱着臂膀,目光穿过窗外如银针的雨水,似要望进百里外的京城里。“我们这一辈,想不到竟是他俩走得最早。”
室内一时寂静如死,只闻窗外风雨呼啸。
雁迟盯着杯中最后一颗莲子,霎时不知其味。
闻静林忽然笑了一声,挠挠后脑,挺起身道:“都是晚辈的天下喽!”
大雨下了三天,第四日一早天才放晴。剩下百余里路途不过五日就走完了。
雁迟初次到云梦山,时值春夏交替,薄翠浓绿与绚烂春花互相呼应,林中阵阵求偶的鸟鸣,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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