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奉天撂下木槌轻轻揉搓着手里的裤脚,“真会往脸上贴金,水池子都没您脸大。”
索性郑斯琦的裤子是棉的,下水不脱色不打皱,要么乔奉天一定不敢妄自下水洗。有的时候,人的小心思的十分丰沛的,阴郁木讷不解风情都好,差异只在于做什么事,和什么人。
念书的时候会分发作业,看到自己的作业本和喜欢的人的贴放在一起,都觉得怦然心动;不念的时候,读一本书,又会去找喜欢的人,名字里的那几个字,找到了那几处小小的铅字连在一起看,佯装他出现在了书里,像一样包装精致的愉乐惊喜。现下洗别人的衣服,会有意用手丈量他的腿长,摩挲贴过他腰线的系扣。
郑斯琦不和乔奉天并肩,因为高出他一截,便往下去了一截宽敞的青石台阶。乔奉天因此能在他不回头望的时候,私自细致描摹他侧看的轮廓。
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形容山势也未必不能形容人。其实鼻梁高挺好看的人,不侧看最是一种别致的浪费,扬出去的那道直线是学识气度,敛下去的那弯勾弧是内敛自省。仔细想,郑斯琦这个人很中国,不是说不圆滑不市侩,相反,很有,可又被士大夫气质中和的匀静。是末夏初秋,愈往深处愈清凉舒爽,回暖的势头却始终有。
“小五子的事情。”郑斯琦看他。
乔奉天神思游走,看得太深来不及收视线,一时痴似的神色被对方一览无遗。乔奉天即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唰”转开头,漫无目的地脸朝水面,手指掩饰似的顶了顶鼻尖,慌张的连焦都聚不上。
“我和你母亲说过了。”
郑斯琦伸手过去,四指贴上乔奉天的左腮。把他的脸推向自己的方向,拇指一勾,温柔抹去了他鼻尖上沾上的一点儿雪白的皂角沫子。
“以我局外人的身份,我做了我最多能做到的那一步,虽然你母亲问了你我的关系,但我说的很客观。至于她到底同意不同意,相信不相信,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打百分百的包票,但她的态度在我看是有破绽的。”
郑斯琦指尖的沫子一碾就破。
“房子找好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七十平,地段好,也便宜,八月就能住进去,铁四局你再多住一两月就行。”郑斯琦稍作了停顿,随后的语气仿佛比刚才更加笃定,“你回去做好小五子的工作,让他一定做好留在利南读书的决心,什么都没有他自己的意愿重要。还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能做的都交给我,我都会帮你。”
乔奉天突然发现对着郑斯琦,“谢谢”二字变得难以启齿了。他既懊恼对方似乎一切得心应手,什么都不缺,也懊恼自己渺小的不能再渺小,总不能回馈到对方温柔的百分之一。
薄薄一层云影移开,阳光一下子直捷,晃了晃眼。
于是只能二傻子似的一味点头,一味盯着对方的衣领舍不得挪开视线。
“你在这儿,经常那样被人……欺负么?”
乔奉天视线游移向上,愣愣盯着对方的眼——乔奉天不知道他是反射弧过长,还是一直犹豫至此,才开了这个话头。
“欺负我么?”重音放在了欺负上。
“你觉得不是么?”郑斯琦笑了一下,“那还不叫欺负么?”
他误会了乔奉天的意思。他以为乔奉天认为那不至于算欺负,可乔奉天真正的意思是,那当然不叫欺负,那根本是叫侮辱。
“算吧,一直都这样儿。”乔奉天没接着那句“没事儿我都习惯了”,那点儿故作坚强的坚持,一直以来被郑斯琦默不作声的全拂开了。
人真的不能在春天里待的太久,它自然有温柔而巨大的力量。
“为什么?”
“你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你?”
乔奉天其实不怕揭伤疤,疼痛是其次,他不怕疼,但这个疤太丑,他怕难看,他怕吓到别人难堪自己。他不能确保每一个看起来好声好气的人都是真真切切善意包容的,怕他们看见自己不能容忍的东西扑楞着翅膀就着急忙慌的走了,走了没关系,别又衔回来石头往自己头上丢。
何况那个人对他,也不能算完完全全的“强买强卖”。只挂自己一个未成年不懂事所以责任全在他人的牌子,未免太会洗嫌,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以致往后对于一切的咬牙容忍,都有底气不足,自作自受的心里暗示。
“你想听这个?”乔奉天拧干了裤脚。
“想听。”有的人心思细,问比答还有心理包袱。郑斯琦话语却不沉重不拖沓,大方坦荡,语气笃定。就像棋上落子时闲来的一句,“哎,我想听你上次说的那个传奇故事。”
“……那我说完了,你不能瞧不起我。”
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对着他笑。
清池这个点儿是没人的,蓝苍天盖,和软阳光。天气这么好,苦兮兮的没意思,于是乔奉天很想以个惊为天人的句子作为开首,轻松些,有轶趣些,就比如指着对方脚下的那块青石阶,俏皮眨一下眼道:“你信么,呐,你脚下站的那个地方,我十几年前就站在那儿投过池,扑通一声!”
第86章
乔奉天隐去了那个支教男人的姓名,说话的速度缓缓慢慢。远处一线隐隐青山,就是鹿耳。
人作为个体极其复杂,心思不尽相同。有的人说故事,痛觉会在一遍一遍的复述中被冲淡,倾诉几乎成了一种自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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