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清晰地记得张慨言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两年,他一直很刻意地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画面,可在某些时候,它总会不受控地跳出来,盈满他的大脑。
比如现在。
不知道张慨言争取了多长时间又放弃了些什么才换来了临走前他俩的那次见面,相较于不告而别,程知著更喜欢当面血淋淋地把伤口割开。
痛快点儿。
张慨言只跟他说:“豆,我得出国,今天就去办签证。”
程知著一直到现在都在惊异于当初自己的平静,没错,他很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只不过等他来通知一声罢了。
“为什么?”
他就问了他三个字,反正,他也只想知道个原因。
“我妈说,签证一天不拿到,她就一天不做手术,永远拿不到,就永远不做。”
程知著呆愣愣地呆了很久,末了儿,说了句:“你妈真讨厌。”
张慨言说:“对,我妈真讨厌。”
后来张慨言就哭了,大概那是程知著那一辈子记住的张慨言唯一的一次流泪,哭完了,张慨言说:“再讨厌,她也是我妈。”
程知著说:“没事儿,我妈也很讨厌。”
程知著记得自己问过张慨言:“你还回来吗?”
程知著记得张慨言说:“能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到了儿,他也没弄明白什么叫能回来的时候,所以,他也一直没明白他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现在,清楚了,他不回来,至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妈以前跟他说过:“豆豆,该忘的就忘了吧。”
他说:“忘,忘什么忘?不忘会死人呀?不忘也碍你的事儿了?”
他妈就不说话了,低下头,擦着眼角。
奶奶以前跟他说过:“你还想着人家呐?一个臭小子家你就忘不了?”
他说:“你管呐?起来!罗嗦老太婆!”
奶奶就挥手一巴掌,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他老不想忘了他,所以他老也忘不了。
这可怎么忘呀?纠缠了一辈子了,用上两三年,没见没看没想,就忘了?能不想,可是能忘吗?
记忆是一种物质,它可以改变,不会消亡。
前几天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一呼吸,忽然口腔中进来一种奇怪的味觉,像极了他早上刷完牙舌头伸进他嘴里时的感觉。
味觉是一种记忆,记忆是一种物质。
《说文》:忘,不识也,从心,从亡。
不识也,不识也。
放弃唯物的观点,唯心地说,记忆就是记忆,能消失能改变,那么在唯心的世界里,怎么把刻骨变成纵使相逢亦不识?
怕是等到他尘满面,鬓如霜了,依然会想说一句:不思量,自难忘。
忘,你只看这个字,就知道做到它有多难了:亡心。
亡心,等着吧。
过完了年,忙碌的事儿就少了,家家户户的生活方式都是打麻将聊天串门儿看电视聚餐,时光是用来消磨的。
张小芬有一天没出去打麻将,于是有了闲工夫,于是有了闲情,于是有了闲心思,于是问:“豆豆,你就没个合适的呀?你就一直这么下去呀?一辈子不娶了?连个给你洗衣服做饭的都没有。”
豆豆烦,皱着眉头敷衍:“我说没有就没有。”
“不是,你想找什么样儿的呀?”
“喜欢的。”
“喜欢的也得有个标准呀。”
“标准就是看着喜欢就喜欢。”
“你他娘的!那个,我有一个同学……”
“哎哟,妈,你还有同学呐?”
“你他娘甭打叉,我有同学怎么了?我不能有同学呀?”
“能,我姨夫还有同学呢更别说你了。”
“滚!我那个同学,认识一个人,他女儿也在北京,和你……”
“妈!”
“怎么啦怎么啦?!你到底想干嘛?你多大了?我这辈子还能指着你干什么呀?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替你看两年,就算是交待了,你就非要跟我憋着这股劲儿呀?啊?你用不着看我,我知道,你其实恨死我了是吧?你就想跟我一直这么耗着是吧?你以前耗,我不说,你要等得着你就等,人家现在都结了婚了,你还耗什么劲儿呀?啊?你还想耗到什么时候呀?啊?这还有完没完了?……”
程知著早知道他妈会来这么一出,他也看出来他妈一直忍着呢,所以他也不劝,也不说话,一直等到他妈哭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平静地说:“妈,要是我是个小闺女儿,你愿意我嫁给一个同性恋吗?”
张小芬忽地抬起头来,瞪着他,忽然之间被击垮了。
同性恋,谁也没说过这个词,虽然谁都明白这是个事实,但乍一有人说出来,依然像一声惊雷一样,炸得人头脑发麻,激灵灵地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你……,你……,豆豆,他已经走了,结婚了。”
程知著看着他妈含泪的近乎乞求的眼神,平静地说:“那跟我是同性恋有什么关系呀妈?”
张小芬的手劈头盖脸地扑了下来,混乱地一气拍打,伴着她绝望的哭声,那打哪一下都不疼,那哭哪一下都难受。
程知著就站着任她打,一直等到她哭得没力气了,倒在他身上,才扶她坐在沙发上,说:“妈我对不起你,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别要了,我不能给你娶媳妇儿,要不,你就当没生过我吧。”
张小芬目光呆滞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回过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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