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看蒋溪竹站了许久,见四下没有外人,便示意他坐下:“是不是怪我以前瞒着你那些……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让你搅合进这些说不清楚的旧事之间,还不如瞒着你,省得你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蒋溪竹依言坐下。
他很多很多年没有听李承祚这么不浮夸的说话,更兼他心底有无数猜测争先恐后,一时之间,陈年旧事如浮光掠影,仿佛每一句曾经的玩笑之言都成了旧年月中暗潮惊涛。
李承祚笑道:“那时候我一度被皇宫里的氛围压抑到喘不过气来,还曾为此和母后生过嫌隙……直到老七出世,我和母后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一点,但是却从此不肯按照她为我苦心经营出来的平静一点点走下去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后来很喜欢缠着你……那年,先皇命我随军历练,我却从心里知道,会打仗也不过落个穷兵黩武的名声,不将那些盘根错节的纠葛平静,我就休想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但是我的力量还不够,我的太傅固然都是当事大儒,他们只教君子之道、帝王之术,却从来不肯教我阴谋……所以那次随军,我在军中不过三日,就留书出走了,对外宣称是受不了军中苦闷,实际我犯了浑,异想天开去行走江湖了。当然下场凄惨的很,被贼人偷了盘缠,没出五天就差点儿露宿街头,结果遇到了同样露宿街头的老牛鼻子,被迫当了他的便宜徒弟,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得道高人,但是我和他同在破道观避雨,我烧的神志不清,他身上只有一口干粮,全部碾碎了给我熬了粗粥,自己饿成了瘦猴儿……再后来,我也是因为和师父同上华山,才遇到了那时候也在江湖上行走的璎珞……”
……真是皇帝陛下没脸为外人道的半大熊孩子岁月。
原来他是这么遇上的子虚道长和宋璎珞,蒋溪竹想。
他一直很纳闷儿,李承祚虽然一向宽以御下,但是以子虚道长那明显的没皮没脸,以及宋璎珞更明显的不知尊卑,遭够被拖出去砍二百次头了。而这两个不靠谱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在李承祚眼皮子底下活得欢蹦乱跳,实在匪夷所思。
如今想来,这就是所谓患难之交。
李承祚说到这儿却顿了一顿:“师父在辽东被抓……我虽然恼怒他惹是生非,可说到底,他是为了我。璎珞……好好一个侯府小姐,纵然脾气暴烈难嫁……我本以为让她入宫做贵妃是抬了她的地位让她在府里能更得喘息,自己也能更依仗她,却不想是害了她……我一直怕你……”
李承祚到此有点儿说不下去。
他怕什么?蒋溪竹仿佛只到这一刻才懂,也只到这一刻才能理解。
李承祚从来没有这么诚惶诚恐地直言过他的恐惧,毕竟在外人眼里,昏君陛下无所畏惧,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可李承祚不仅知道好歹,更知道轻重。
蒋溪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也以为自己早就能说服自己继续不争荣辱地将一切固守下去,却直到面对去除一切伪装与浮夸的李承祚,他才知道,那一点儿不动声色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所谓关心则乱,他那些曾经的淡定与奢望原本就是一体的,从来都不能被分离过。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个算不上明君的皇帝,从以前就一直是他舍不去的所有罢了。
蒋溪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璎珞的事他也无能为力,那担心与负疚也并不会比李承祚少,这时候一句徒劳的“吉人自有天相”比宣判的死刑还让人无力,话语这东西有时候并非聊胜于无,说了没意义,还不如不说。
两人相对沉默,突然间,暖阁内的动静突然大了点儿,紧接着,一行宫人匆匆忙忙地出入,竟然还有一个身上竟有血迹。
蒋溪竹认出那人是丰城侯府的丫鬟,想来是宋璎珞入宫时一起进了宫,如今看着她身上触目的血迹,蒋溪竹陡然一惊,霍然起身一把拉住了她:“你们小……贵妃怎么样?你们形色这么匆忙,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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