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黑乎乎的大山,冒着炊烟的屋顶,后院叽叽咯咯的母鸡和河边嘎嘎嘎的鸭子。
夏天凉爽的河水,冬天遮蔽视线的大雪。
在很多地方都已经用上天燃气的时候,他们还是烧着麦梗和柴火,一口黑乎乎的大锅却从来没装满过吃食。
肉虽不是奢侈品,却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母亲磨出老茧的手指,总是不见身影的父亲,偶尔男人回来,一脸沧桑,皮肤蜡黄,进门倒头就睡,像是几百年没睡过觉,起来和儿子们吃顿饭,翻了家里的钱就又出门好几天。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直到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离开那座小村庄,进入这个陌生的大城市。
许多东西他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比如说微波炉,比如说电饭煲,比如说吸尘器,还有电脑。
在食堂吃饭刷的卡,一开始他也笨手笨脚不知道怎么用。拿着卡站在刷卡机前面,尴尬而茫然,身后是等得不耐烦的其他学生。
那一刻脸像烧起来般的无助,没有几个人知道。
然后还有什么?苏秦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看着天花板,脑袋里胡思乱想。
常易算是自己记忆里最有色彩的一个篇章,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只围着那人转,常易帮了自己很多忙,也对小弟们十分友善,他原本期待过的未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连带自己想成为医生的理想也一起……
他揉了揉眉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常易教会他许多东西,也许和爱情有关,也许无关。年少的自己到底懂爱情的什么?自从常易离开之后,他就总是反复这样问自己。
括什么?一辈子在一起,互相扶持,共同创造的理想?
也许都不是。
常易离开之后,他唯一确定的就是,不能将理想和梦想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而是要自己扛起来。
完善自己,坚强自己,没有另一个人也能独自走下去。这是他目前唯一了解到的东西,那种被摔碎的感觉,他再也不想重来第二次。
活了二十年,他其实还是什么都不懂,如初生婴儿般,幼稚、可笑、将自己关在一个看不见的囚笼里。
进药学院,好好读完四年课程,找份好工作,赚大钱。回报常家的资助,回报家人的养育,然后不停的赚钱,养活家人和两个弟弟。让小弟能来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让他们都能读完大学课程。
如今自己二十,读完大学二十四,上班工作存钱就算三十五岁好了,到那时候为止还有整整十一年。苏畅如今十岁,再过十一年就是上大学的年纪,大学读完还要三年;苏琼今年该七岁了,再过十一年是高中的时候,读完大学起码还要五年。
苏秦板着指头数数,三年再加五年,自己那时候该有四十三岁了。
到四十三岁为止,自己都不属于自己,五十之后呢?自己还剩不到一半的命和不年轻的身体,还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
心里突然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和难过。他抬手遮住眼帘,放任自己落进黑暗里,却只觉得肩膀上的重担更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这次回不去了,他会不会后悔?对于更长的时间来说,自己的生命不过一瞬而逝,生命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苏秦在隔离室待了四天,终于被允许出院后,在医院大门外看见了严戈。
严戈几天没刮胡子,刘海挡住眉眼,胡渣子一大把,看上去简直像个流浪汉。
他叼着烟蹲在外面的花坛前,不知等了多久,正翻着手机。苏秦走到他面前,严戈一愣抬头,随即一把丢了烟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没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苏秦抬手回抱他,耳朵靠在严戈的心脏附近,听到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真实的传递着这个男人担忧和激动的心情。
苏秦鼻子一酸,埋头在男人背心上蹭了蹭,闻到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他抬头,捏住鼻子,挑眉。
严戈有些尴尬,“我……一直没回去,本来以为你很快会出来的。”
苏秦愣住了,“你一直在这里?”
“嗯。”严戈不好意思道:“医生不让我看你,我又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出来。怕你害怕,所以一直等在这里。”
晚上他就睡在对面麦当劳里,白天就一直坐在这儿。
还有人以为他是收破烂的,上前跟他搭过几次话。
苏秦怔怔看着他,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你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当然要顾着你。”严戈说的理所当然,牵起苏秦就走,“回去给你好好补补,看你脸色不太好。”
苏秦低着头,跟着男人往前,手心被温暖大掌紧紧握住,就好像小时候父亲拉着他一样。
温暖,让人安心。
他眼眶一热,默默的滴下泪来,却没让严戈发现。
等回了家,严戈立马去洗澡收拾。苏秦道:“理一下头发吧。”
严戈回头,长长的刘海挡在眉眼下,“啊?”
“一直没好好看过你。”苏秦道:“你不打算理一下头发吗?”
严戈唔了一声,伸手扯了扯发尖,道:“那就听你的。”
洗过澡,严戈去菜场买菜,顺便在楼下理发店剪了头发,回来的时候,苏秦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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