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想来挽留他,但是黑夜迅速地占领了整个天空,将云层盖住,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任何出路。
郑逸民失去了光芒的掩盖,立刻变重,变得浑浊,浑身布满了锈蚀。
他对着消失的光芒无望地伸了一下手,从高空中跌落下来,用一百倍的加速度在黑暗中坠落,重重跌进了尘埃中。
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敲碎了他的骨头,撕裂了他的肌肤,血液从四肢百骸流了出来,慢慢渗漏。他眼前什么都没有,黑色的空洞中,弥漫着一片血雾。
闪电在空中亮了一下,炸雷声隆隆压过。
一阵暴雨倾注下来,惊散了地上的人群。广场上的人们用手臂挡着雨点,匆忙地躲入建筑物里,跑回车子上,离开空旷的地面。
郑逸民站在没有阳伞的露台上,被雨水打湿了衣服。他从回忆中彻底醒来,如梦初醒,仰望阴郁的夜空。
雨季到了,以后都看不见光。
郑逸民离开咖啡馆,去开自己的车子。他坐到车上,脱下淋湿的外衣,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珠。
郑逸民将车灯打开,放慢速度,行驶在公路上。
雨刷轻捷地摆动着,还是无法清楚地观察路况,郑逸民也不着急,跟着前面的车子往前走。
衬衣也被浸湿了,有些不舒服。刚才,郑逸民重温了几年前的伤筋动骨,现在浑身的旧痂都疼了起来。他烦躁地脱了衬衣,拿半干的衬衫擦水。
离开方锦年以后,一别经年,他们再也没法做回朋友。
从郑逸民知道方锦年自杀的那一刻起,他的婚姻就宣告失败,不可挽救地开始走向坟墓。当时,他父亲病得难受,他一辈子好歹做了一回孝子,在床头侍奉。
他父亲听说他要有孩子了,非常高兴。
他对郑逸民感叹道:“你一定要生个儿子,让我看到。”
郑逸民喂他父亲喝药,问:“女孩子不好吗?很听话呀。”
他父亲笑了起来,神色中含着欣慰,混合着倦怠与烦躁,好像那一碗黑色的药汁一样,浸泡了太多的滋味,变得酸苦。
他父亲用枯瘦的手抓住他,牢牢攥住:“不好,你必须生个儿子。他要和你一样能闯祸。我要你尝尝我受过的滋味……”
郑逸民闭上嘴,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父亲又把胳膊伸出来,摸住他的脸,舍不得放手,似悲似喜,说道:“等你生过儿子,你就知道我多么疼你……为你操了多少心……”
郑逸民垂下眼皮,顺从道:“好,我知道了,会生个儿子的。”
他父亲叹息一声,靠着床上。
郑逸民拿毛巾帮他擦嘴,换衣服,去把花瓶里颓败的花也换掉。
他父亲望着儿子,看他走进走出。郑逸民又坐回床边,拿起亚洲华尔街日报报纸念了起来。
他父亲抬起手,打断他,用手抚摸他的颈侧,像在摸一只幼崽,问:“你为什么不笑?你要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又说:“我有了你的时候,快活得要命,摆了八十桌酒席,给所有客人都发了红包。”
郑逸民静静听着,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高兴。”
又说:“等生出来以后,我摆八十八桌,给所有客人发红包。”
他父亲似乎被哄得很开心,满足地点头。
点过头后,他眼中却流溢出一股浓重的悲戚与痛苦,他摸住儿子的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诉说道:“你会喜欢的!有了孩子以后,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了家庭,你会认真工作,每天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在家人的支持下,你将获得成功,接连不断的成功,把事业做得很大。所有人都崇拜你,喜欢你,你会比我还要幸福……”
郑逸民柔顺地点头,说:“我会的。”
他父亲用手掌抚了他好一会,然后捉住他的领子,让他靠近自己,搂住他的头,紧紧地搂住,把他贴在自己颈侧。
郑逸民好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把下巴放在他父亲的肩膀上,用手环住他的背。
他父亲有些哆嗦,用手臂将他搂紧,心神耗尽了一样,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了泪水,哽咽道:“你一定会快活……”
郑逸民什么都不想,也闭上眼睛,默默点头。
如他父亲所愿,他生了一个儿子,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庆祝,得到了很多祝福。没有等这个孩子过周岁,他的父亲就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看他过得很像样,他父亲离开的时候带着笑容,笑容中透着不安与隐忧。郑逸民将白色的花瓣撒在他身上,将黑纱带在手臂上,送他出殡。
他们一家人一路哭泣,从灵堂走向墓地。郑逸民觉得,泪水好像已经从心中尽数流走,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一路走着,扶着棺椁,想着刚才来过的宾朋,里面有没方家。也许他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方锦年。
他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方锦年。
最爱他的人都走了。
郑逸民看着棺木被泥土掩盖,变成了一个典雅的墓冢。他母亲将照片镶嵌在墓碑上,用手帕擦了擦,在上面吻了一下。
郑逸民抱住伤心的母亲,安慰她,带着家人一起往回走。
葬礼之后,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郑逸民协议离婚。
他付出一笔赡养费,得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父亲预想中充满苦乐的亲子生活没有出现,他母亲不允许他养育孩子,把孩子带走。
郑逸民没有幸福的家庭,也要每天上班,认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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