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我一直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刘羡阳抬起手,陈平安下意识躲了躲。
刘羡阳翻了个白眼,举起酒碗喝了口酒,“知道我最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不是你有今天的家底,看上去贼有钱了,成了当年我们那拨人里边最有出息的人之一,因为我很早就认为,陈平安肯定会变得有钱,很有钱,也不是你混成了今天的这么个瞧着风光其实可怜的惨况,因为我知道你从来就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刘羡阳举起酒碗,“我最想不到的一件事,是你学会了喝酒,还真的喜欢喝酒。”
刘羡阳提起酒碗又放回桌上,他是真不爱喝酒,叹了口气,“小鼻涕虫变成了这个样子,陈平安和刘羡阳,其实又能如何呢?谁没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那么多我们不管怎么用心用力,就是做不到做不好的事情,一直就是这样啊,甚至以后还会一直是这样。我们最可怜的那些年,不也熬过来了。”
刘羡阳伸手按住陈平安的脑袋,“你帮着小鼻涕虫做了那么多弥补过错的事情,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我到底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知道天底下就缺你这种自己揽麻烦上身的傻子。”
刘羡阳轻轻抬手,然后一巴掌拍下去,“但是你到现在还这么难受,很不好,不能更不好了。像我,刘羡阳先是刘羡阳,才是那个半吊子读书人,所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傻子。这种私心,只要没害人,所以别怕这个。”
陈平安说道:“道理我都知道。”
刘羡阳苦笑道:“只是做不到,或者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对吧?所以更难受了?”
陈平安点点头,“其实顾璨那一关,我早就过了心关,就是看着那么多的孤魂野鬼,就会想到当年的我们三个,就是忍不住会感同身受,会想到顾璨挨了那么一脚,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差点死了,会想到刘羡阳当年差点被人打死在泥瓶巷里边,也会想到自己差点饿死,是靠着街坊邻居的百家饭,熬出头的,所以在书简湖,就想要多做点什么,我也没害人,我也可以尽量自保,心里想做,又可以做一点是一点,为什么不做呢?”
刘羡阳也难受,缓缓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离开家乡了。果然没我在不行啊。”
一个人有了理想,往往需要离乡。
好不容易达成了梦想,却又难免会在梦中思乡。
可刘羡阳对于家乡,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没有太多的怀念,也没有什么难以释怀的。
至多就是担心陈平安和小鼻涕虫了,但是对于后者的那份念想,又远远不如陈平安。
对于刘羡阳来说,自己把日子过得不错,其实就是对老刘家最大的交待了,每年上坟敬酒、春节张贴门神什么的,以及什么祖宅修缮这类的,刘羡阳打小就没多少在意上心,马虎凑合得很,次次正月里和清明的上坟,都喜欢与陈平安蹭些现成的纸钱,陈平安也曾念叨一两句,都给刘羡阳顶了回去,说我是老刘家的独苗,以后能够帮着老刘家开枝散叶,香火不断,老祖宗们在地底下就该笑开了花,还敢奢望他一个孤苦伶仃讨生活的子孙如何如何?若真是愿意保佑他刘羡阳,念着老刘家子孙的半点好,那就赶紧托个梦儿,说小镇哪里埋藏了几大坛子的银子,发了横财,别说是烧一小盆纸钱,几大盆的纸马纸人全都有。
刘羡阳心一直很大,大到了当年差点被人活活打死的事情,都可以自己拿来开玩笑,即便小鼻涕虫璨拿来说事也是真的全然无所谓,小鼻涕虫的心眼,则一直比针眼还小。许多人的记仇,最终会变成一件一件的无所谓事情,一笔勾销,就此翻篇,但是有些人的记仇,会一辈子都在瞪大眼睛盯着账本,有事没事就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并且发乎本心地觉得痛快,没有半点的不轻松,反而这才是真正的充实。
刘羡阳说道:“只要你自己苛求自己,世人就会越来越苛求你。越往后,吃饱了撑着挑剔好人的闲人,只会越来越多,世道越好,闲言碎语只会更多,因为世道好了,才有力气说三道四,世道也愈发容得下自私自利的人。世道真不好,自然就都闭嘴了,吃口饱饭都不容易,兵荒马乱的,哪有这闲工夫去管他人好坏,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这点道理,明白?”
陈平安点了点头。
刘羡阳继续说道:“你要是觉得慎独一事,是头等大事,觉得陈平安就应该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我也懒得多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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