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曾听闻。”
“夜华我二哥桑籍生来有三十六只五彩鸟环绕,那是天命所归的征兆,是以父帝无需多思便直接越过我大哥央错着力培养于他。巴蛇一事,在父帝眼里不过是一个意外,倘若真让二哥服下忘情泉水或是如夜华一般封了记忆,到外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六界又有何难?”
鬼厉何等聪慧,这一句便明了他的意思,低低道,
“天命者,无随意更改之理。”
夜华是天族太子,关于他出生之时的七十二只五彩鸟之事即便不算人尽皆知亦非罕有人知。
既是不得随意干涉,那夜华一事定是因为不得已,乃至,只有那一个办法。
为何只有那一个办法才得以保全?
鬼厉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了下去。
连宋暗叹他的一点即透,心头突地一堵,却仍是说了下去,“鬼厉,你可曾见过黄泉之水浮着的幽魂?失了神智,碎了灵台,混沌不明,无感无知。”
“夜华误以为你跳下诛仙台后魄散魂消,我不知他到底问过了多少洞府,方终于肯信你绝无可能存活。后来,芙蕖开了,他就在那里点燃了自己的神魂,若非父帝一直关注着,只怕片刻他就会化为这天地间一抹凡尘,了无痕。”
“我这个侄儿,自小便是帝君的胚子,坚韧到了极点又苛求到了极点,无一处不端方,无一处不聪慧,而他这五万年又三百里唯一的不冷静与愚蠢,大约都是给了你。”
连宋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指责,没有一处激烈,平铺直叙凉入肺腑。鬼厉却觉得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九幽之水的匕首,一把一把插在自己心上。
好似痛到麻木再生出新一层的冰冷,骤然枯死。
连宋低头望了一眼团子安然的睡颜,极轻的说了一句,
“鬼厉,你于他,可曾真的有心?”
……
碧瑶日前查出了身孕,燕回日日小心,半点杂事都不让她沾,杀生和尚和野狗道人带着小灰满山遍野的寻找天才地宝,整日里不见人影。
无端端这样的日子久了,竟觉得有些寂寞。
也不知之前的300年,是如何过来的,怎得到了如今方才觉出,似是少了些什么,似是脉搏停了下来,空荡之间连空气都不具。
不冷不痛,什么都进不去,什么,也都出不了。
琼浆玉液比着凡间的烈酒到了胃里似乎也无甚差别,杯子在手里转了几圈还是落了地。
归令被杀生求着来过几次诛仙殿,一推门就是浅淡的酒气。他喝的不多,曲腿坐在床沿上,眼神清醒,神色甚至没有一丝不同往常的地方。可是归令看着他,却恍惚间似是看见一株被噬空的青木。
外侧辉光如旧,内里蚀心灼骨。
归令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似乎是彻底的,什么都不想要了。恨也好,爱也罢,离镜也怎样,长老席亦无所谓,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
林城掀翻了一桌玉器,脸色铁青,
“鬼厉是疯了么!”
当众截杀膺燚与龟脩,明明是重伤之躯仍然拼了命一般,膺燚伤重,龟脩当场死亡。随队者更无一人生还。
爬回来报信的探子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郁宸送了一口凉透了的普洱入喉,低低的话里似乎都含了苦涩,“大概,他是真的疯了吧。”
那个天族太子,对他就那么重要么?
林城暴怒之中,竟是未曾察觉他的失态。
……
以混沌浊气所化的假象,终究比不得真正的日出扶桑。
鬼厉随意靠在一颗阔长的树下,手指转了一个圈,不远处一朵繁缕兀地静止。
移山成海,渤澥易平。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却好似提不起半分兴趣。
鬼医查看过雪琪的症状,不日就将苏醒,等擎苍破出东皇,救回青云,他便再也不欠什么了。
他唯一亏欠的,就是,夜华了。
接连一个月,他夜夜都在夜华窗外,看他作画,饮酒,调息,身上的气泽逐渐恢复,神情却越来越冷,眸中的光亦一日日沉寂下去。
他心头便好似终是麻木,痛得无法再痛,便也无甚所谓了。
阳光垂直的落在眼前,觉出有几分刺眼。
偶尔来鬼界的神族人都费尽心思想要见自己一面,都想要知道能让太子殿下抛下青丘帝姬不顾,甚至宁可放弃太子之位的人,到底是怎么的容色倾城。
天族多是痴情人,当初的桑籍,如今的夜华。
有时,他隐了身形在外,总是能听见谈论,
“仙友此番去那鬼族,可是见到那鬼厉了?”
“堂堂鬼王教教主,哪有这般好见,我不过是去讨个鬼族花,哪里那般走运,见到他。”
“说起来,夜华太子也真是痴情,据说连跪在天帝议事殿前三日,宁可放弃太子之位也不愿再娶那青丘帝姬。”
“都说当年的桑籍皇子要美人不要江山,如今这太子也不遑多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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