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负罪让奕洛瑰脑中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了崔府,待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信马由缰走出了很远。眼前的街道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他鲜明的服色让街头的百姓全都自觉回避,一时长街寂寂,竟让这一座属于他自己的城池,在他眼中生出了种种不真实的幻象。
他时而相信眼前其实是一座空城,自己孤身将之攻打下来,却在凯旋的一刻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时而又觉得自己其实落进了一片汪洋大海,孤军深入到一座陌生的城邦,四周正埋伏着数不清的敌人。奕洛瑰的心被这亦真亦幻的错觉颠倒,飘飘荡荡没个着落,就在他困惑得几乎要发疯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钟磬声。
奕洛瑰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便远远望见了浮图寺中的七层宝塔。
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自己,他在这座佛寺中放下了诸多烦恼。那么,是不是今天自己也可以去那里寻得答案,求一个心无迷惘?
奕洛瑰心中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扬鞭策马进入了浮图寺。寺中的小沙弥不识天子,望着下马的奕洛瑰憨憨傻笑。奕洛瑰也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于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大殿,好奇地抬头打量着满殿的神像。
这些庄严、肃穆,在缭绕的香烟中双目微瞑的泥塑,就是为崔永安消除了烦恼的神祗?
这时寺中的住持见到了奕洛瑰,恭敬地上前与他行礼,奕洛瑰便想问他一些话,哪知住持一开口就是梵语,只能通过一旁的小沙弥代为翻译:“陛下万岁,大和尚祝您轻安喜乐。”
“罢了,我可不想听那些虚的,”奕洛瑰摆摆手,在一个蒲团上试探着坐下,叫来那小沙弥说话,“我来这里,本想请你师父帮我解惑,我既然听不懂他说话,就由你代转。”
小沙弥笑着点点头。
奕洛瑰便问道:“有一个人说我手中有把看不见的屠刀,这是什么意思?”
小沙弥转头将这句话用梵语问住持,与师父交谈了几句,这才双手合什回答奕洛瑰:“陛下,大和尚说:‘杀盗淫、贪恚邪、两舌恶口、妄言绮语、及一切妄想妄念、颠倒执著,都是屠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奕洛瑰听了小沙弥的话,沉思许久,忍不住又问:“如何放下屠刀呢?”
小沙弥便又问住持,这一次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陛下,大和尚说:‘若想放下屠刀,需参悟戒、定、慧三字。’”
奕洛瑰听了小沙弥的话,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却是越想越觉得气闷:“我有许多疑惑都想弄明白,可这样说话太费劲,你会写字吗?我要你将大和尚说的话,还有你们佛家讲求的那些经典,全都写下来给我看。”
小沙弥羞赧地笑了,望着奕洛瑰摇了摇头:“陛下,我不会写字。”
奕洛瑰叹了口气,站起身摸了摸小沙弥圆圆的脑袋,离去前对他低声道:“不要紧,今后我会请最好的师傅教你。”
在奕洛瑰离去之后,小沙弥便又抬起头将这句话译给住持听,这一次大和尚却微微笑了,望着奕洛瑰的背影用梵语低声道:“是何良医手执明镜,使阿修罗得睹眉间宝珠,遂舍恶念而生慈心耶?”
小沙弥听不明白,望着住持问道:“大和尚,什么叫眉间宝珠呀?”
那大和尚便笑着为徒弟解释道:“昔日王家有大力士,眉间生有一粒金刚珠,与人角斗时以头抵触,其额上珠遂陷入皮中,瞋恚毒盛,故不知其珠所在。譬如人虽有佛性皆不能见,而为贪淫、瞋恚、愚痴之所覆蔽,如彼力士,宝珠在体,竟不自知。”
“原来如此,”小沙弥点点头,却又撅着嘴对师父道,“阿修罗王到了我们这里,才坐上一会儿就走啦,大和尚怎知他心生善念?”
“他不是要教你读书识字吗?”那蕃僧笑着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慈爱地嘱咐他,“这就是他的缘法到了,你要好好学,将浮图的般若写出来,使他能够亲近善知识,终得如来无量秘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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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用一死换来安永丁忧三年,天子不能夺情,于是荒诞的赐婚就此搁置,眼看也将不了了之。奕洛瑰又以崔永安为盛乐城开渠之功,恢复了崔府的名爵,也因此崔夫人按照诰命夫人之礼下葬,葬礼格外隆重。
治丧过后,安永为母亲守孝,一直粗茶淡饭,住在一间临时搭建在崔夫人院落中的简陋棚屋里。在崔府派遣仆人前往东山报丧之后,他一直心怀忐忑地等待着父亲的消息,却不料仆人返家之后,竟悄悄给他带来了一条惊人的密报——他的父亲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东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诸多猜测中最可信也是最可怕的一条,是他已前往边荒效忠了司马澈。
安永听罢脸色苍白,赏了那跑腿的仆人一笔钱,警告他决不可对外人透露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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