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头早听说了许多齐逢润的荒唐行径,虽然自家少爷是个男人年纪又老大不小了,却还是心里不对劲,一个劲儿拉着杜雨时绝不肯让他独自进去。
那小厮就是贴身伺候齐逢润的玉髓,素来伶牙俐齿,反口便问:“我们齐家下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哪个不是精明能干的,既进去了,大把的人伺候着,难道还需要你这老头子紧跟着不成?不是我年幼不知轻重乱说狂话,凭您老这副模样,真个不够格进齐家的门。”
那黄老头也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并不在乎他口头上的这几句挖苦,只是说不出个过得去的道理来,支支吾吾地僵在那里。杜雨时心里也是不大自在,却也不愿白生事端,黄老头看不得他那样为难,只好放手任他独自进去了。
走进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陪着完全陌生的人,对于杜雨时来讲是尤其难受的一件事。房屋式样,花木陈设全都不得而知,唯一的触感来自脚下。他总穿着软底的鞋子,进了齐家之后一路踩到的地面与自己家里与大街上都完全不同,是极平整冷硬的,想来是大块的水磨方砖铺就,连砖与砖之间的细微接缝都察觉不到,由此足可知这家的讲究,于是更加拘谨。院里大概是有不少花木,正开花的是木笔和迎春,余下的就难知晓。
杜雨时跟着玉髓七弯八拐,不多时就已经完全弄不清方向。原来齐宅既深且阔,齐逢润平日见客总在正门内的花厅里;内眷都住在北面的后院,东院是花园。这西院是后来加盖的,说是书院,其实齐逢润不大读书,又不让内眷入内,不过是方便自己找个鬼混的地方罢了。虽然不是正堂大院,却也修得极精巧繁复,回廊亭台交错穿插,就是明眼人也会一时眼花,更不用说杜雨时这目不视物的人了。
玉髓年纪虽小,却细心得很,每有台阶门槛,总是殷勤体贴地好生扶住杜雨时慢慢过去,不多时就进了一间屋子,让着杜雨时在一张凳子上坐下,说:“这里就是东家的书房了,杜少爷请在这里少坐,我去通秉一声。”说着就带上门出去了。
说是书房,杜雨时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细腻的甜香,并没有笔墨之气,心中更不自在。那甜香之中还夹杂了一丝酒气,显见得面前桌上早有人摆了新暖上的酒。
第 9 章
这日齐逢润没什么紧要事情,中午也没见人,只独自吃了点粥,在西院转了转,就在一间小厢房里歇下了。
那日见了杜雨时之后,不巧有事忙碌,不觉将他搁下了,近来闲下,回想起那日的蒙蒙雨雾,以及西效荒冷之地的清静小院,似乎总有些回味不尽之意。今日约下了杜雨时午后来相见,不由地有些期待,于是总没有睡意,只耐着性子看日光在廊下投下的影子慢慢推移。案边的茶水渐渐凉了,就有侍女进来添上热的,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玉髓才进来回说杜雨时已经来了,让在书房隔壁的小厅内。杜雨时一跃而起,急匆匆地就往那边走。玉髓不用跟过去伺候,乐得偷懒玩耍去了。
走到了那小厅,齐逢润再没耐性,一推门就跨了进去,随手又掩上门,看到杜雨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圆桌边。
那日杜雨时穿着满身素白孝服,冰砌雪堆一般。算来现下仍是在热孝之中,今日却已换了浅绿长袍,腰间束着石青素色提花织锦带子,戴了发冠,将头发工工整整地束起,可见得为了过来特地换过衣服了。这身打扮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文士,原本应该比上次显得有生气些,其实却不然。大概杜雨时因为丧父而伤怀,身形又瘦了好些,一张脸也苍白憔悴。人斜坐在凳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头却微微低垂,弱不胜衣之态看到齐逢润眼里,反而更加勾人了。
杜雨时耳力灵敏,早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猛地一响,又被撞上,那人应该是冲了进来。一边忖度着这人就是齐家大老板齐逢润了,一边又诧异他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正准备站起身来见礼,却突然被人按住肩头,有个声音说:“不用那么客气了,你就好生坐着吧。”那声音已经近在自己耳边不过几寸的距离,确是前次听过的齐逢润的嗓音。
杜雨时平日里很不惯生人突然的碰触,适才只听见他进门,没听到他走过来,突然被按在肩头,听到他在距离自己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话,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耳边的声音却笑了起来,说:“我吓到你了?报歉。”
杜雨时便明白这人已经知道自己眼盲不能视物了,却还要这样冒冒失失地在自己耳边说话,只不好生气,点头说:“没什么,齐老板不用放在心上。”
齐逢润看到他眼光闪烁,立时觉出了这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原来齐逢润小时,家中有个佣人生下个孩子,没多大就因为照料得不经心而意外弄瞎了双眼。那孩子自小看不见人,就不知道旁人的神情举止,长大之后脸上的表情总是十分怪异,眼神也飘忽错乱,总让齐逢润有种歪歪斜斜别别扭扭的感觉。
杜雨时却不同,虽然也是天生的眼盲,脸上的神情却自然平淡,不卑不亢,因为抓不准身旁人的方位,就总低下头不轻易看人,偶尔抬起脸来,眼光也是一扫而过又垂下去,显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看不见的事实;虽然给人一种疏离之感,但比起那个佣人的怪异神情要自然得多了,若不是那天玉髓说他是盲人,他一时之间也是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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