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恽对于孔孟之道不太感兴趣,对于各地风俗民习倒是颇有研究。他记得,种植樟木是平沙大户家生女约定俗成的规矩,盼望闺女婚姻美满,两箱丝绸,实在是费了心思的祝愿,和美酒女儿红一样,深藏着为人父母的殷切期盼。
顾恽脑子里突然闪过志异里记载的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关于穷酸书生和千金小姐,他没心没肺的笑出来,生了玩笑之心,看着那颗长势良好的樟木,估摸着这家的女子,也到了待嫁的年龄,便嘴角带笑拖腔拿调的学着戏文里哼道:罢罢罢,待小生高中归来,必然前来,迎娶小姐过门,八抬大轿请不去,只把人来亲背负……
若是他长舌爱打听一些,或是应了许季陵的邀请去会见那些文人公子,他就能知道,这府里不曾有待嫁的女子,只有一个少年白头的痴傻王爷,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乐滋滋一步三摇的走远了,而隔着一道院墙的樟木下,闭眼小憩的白发男子陡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在榻上白发的映衬下,黑的无边无际,隐有光华流转。
怀南王府东墙角,有棵绿意盎然的樟木,高出院角好几丈,从墙外走过的百姓,每次都忍不住盯着那颗绿莹莹的高木抓耳挠腮,那个傻子王爷,栽这树木,是要作甚?
百姓们奇了怪了疑惑了,他们瞩目的傻子王爷并不知道,春夏秋天数九寒天,只要外头出了太阳,他就雷打不动的要在树下晒太阳吹风,然后发上一天的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谁也不知道他这古怪习惯是怎么养出来的。
阳春的天气,基本都是大晴,赵子衿这个身娇肉贵又不用操心柴米油盐的傻子,自然只剩下坐吃等死了。
赵全是赵子衿的贴身小厮,为人聪明伶俐,拳脚功夫也十分不赖,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十多年的贴身伺候,让他能在瞬间分辨出小王爷皱起的眉头,是因为不悦还是疑惑,小全子细心的发现,他家主子进来心情别样的好,尤其是今天。
今天是大喜日子不假,春闱会试么,可他家主子一个白吃食的,有什么可乐的,而且就在昨天,前去说亲的媒婆,还被人十分尴尬的挡了回来。
今日早饭后,赵子衿照例给了将察言观色练得炉火纯青的机灵贴身小厮小全子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赵全立刻会意叫人将躺椅搬到树下去了,赵子衿躺上去,不消片刻就睡着了,眉目如画棱角英俊,白色的头发在树缝里漏下的阳光照射下,反着耀眼的银光。
赵全托着下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边守护一边发呆,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睡熟的主子,眉头就拧成一道麻花,心里暗自计较苦苦深思:小王爷这几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语速明显快了许多,眼神也不那么发虚了,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很多次都是他兀自偷偷发笑,自己去看他他都不曾发现。
他这模样,就像……睡眼惺忪的人慢慢褪去了睡意,露出鲜明清晰的面目来。可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全一脸严肃的想到,说来也怪,王爷平时干什么都慢吞吞的,眼神四散神情也迷茫,少数的几次眼神清明,看着竟然气势森森,眸光冷冽锐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和老王爷的不怒自威同样慑人。可怪的是,这样的目光持续不了片刻,他就会晕厥软到,再醒来,就是之前的傻子模样了。
赵全叹了口气,胸口憋闷,开始伤春悲秋,自家主子多俊的公子啊,比起当朝圣上的几位出众皇子,一点也不差,武学造诣也让人望其项背,就是…就是…不就是不会吟诗作对么。赵全沮丧了一瞬,立刻又气势汹汹的横道,可那又怎么样呢,咱怀南王府衣食无忧尊贵,主子性子又淡薄,这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福分,哼,那个歪鼻子斜眼,长得虽然胖却一脸的短命相的区区光禄寺丞,居然宁可让女儿削发为尼,也不肯嫁入他怀南王府,简直岂有此理,不识好歹……
他像个护仔的老母鸡,把他家主子当成众人争抢的香饽饽,耐不住别人不和他穿一条裤子。在别人眼里,一个傻子,还是个三岁就白头的傻子,这得是前生干了多少缺德事,才能同遭的厄运,这是个不详之人。如此就算他身份尊贵,官员们也不敢将闺女嫁过去,一不小心被克死了,怎么办?
赵全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兀自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杂事,眼角突然扫到他家主子时时刻刻都抱在怀里的狐裘一角,上头碍眼的沾了些褐黑的污迹,赵全记得,这是那天街上那个被自己误会成贼子的素衣公子弄上的糖葫芦浆汁,干涸固化成了褐色。念及此,赵全灵光一闪,脸色登时一变,惊倒,话说,主子好像就是自打回府醒来以后,就变得有些异常,好像…好像…高深莫测起来。
白胖子管家福全叔匆匆从院口走过,身后跟着一串被绳拴住的蚂蚱似的小厮们,训练有素的排成一条笔直的线,不是抄着鸡毛掸子,就是扛着长笤帚,有的提桶有的抄抹布,袖子清一色的卷到手肘处,瞧那全副武装的模样,貌似要将王府来个彻底大洗刷。
福全叔现在眼冒绿光,见不得闲人,见一个逮一个,全塞入身后的蚂蚱串里,上赶着这群没记性的懒货们去打扫王府。过几天金榜题名了,少不了有人前来拜会,王府不焕然一新,岂不是丢了脸面,那谁那谁,水别浇了,菜别种了,做饭的留下,看门的坚守,其余的全部跟老子走!!!
福全管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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