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不了呢?”胡亥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无臣,轻声问道。
曹无臣有些难办,他试探性地抬头扫了眼胡亥,却只见那少年清冷的目光正望着自己,他缓缓抬头摸了把下巴的淡青胡茬,半晌又忍不住偷偷瞟了眼胡亥,“要不,把荆轲处理了?若是荆轲死了,赵大人也不会想着救人之事了吧?”
这掖庭死个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如今的世道喝口水都能噎死,刺客死于一两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更是平常。谁又能怀疑得到他与胡亥这两个完全与此事无关的人头上?这动机自己说出去都怕是没人能信吧?
这样想着,曹无臣觉得这法子可行,简单利落不留遗患,于是他对着胡亥道:“殿下,荆轲若是骤然死了,这可能成全不少人啊。”
胡亥扶着桌案,望着曹无臣真挚的神色半晌,终于,他轻声开口说了两个字:
“救他。”
曹无臣端着袖子望着胡亥那副淡漠的神色,一时无话。胡亥这话说得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压根就不是同他商量。曹无臣本想多说两句,一瞧见那少年清清冷冷的目光,把话又重新给一句一句咽了回去,他站直了,低腰抬袖回道:
“是,殿下。”
胡亥倒是没什么反应,垂眸看着他那副恭顺模样,缓缓道:“这几日将掖庭的侍卫小重新调一遍,若是真的出事了,尽量别死人。”余子式不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胡亥不想他心中负担太重,总之能少死几个人就少死几个吧。
“殿下的意思是?”曹无臣抬头,望着胡亥皱眉道。
“他没同我商量过,我也不清楚他打算如何安排。不过大致倒也能猜出来一些,想救人的确是难,不如直接让人以为荆轲死在了牢狱里,既是遂了朝臣的意,又安了天下人的心。掖庭地处偏远,草木繁盛,这些年偶有失火之事发生。等真的意外失了火,再让徐福站出来说掖庭风水行逆,实非人之过也。”胡亥轻轻道:“秦国已经出兵燕国,朝臣不会在一个刺客身上费太多精力,最后这事的结局大抵应该是,悬荆轲面如全非的尸首于城门之上示众,掖庭不知名角落立一块改风水的石碑,两相长安。”
曹无臣听胡亥说话的时候,暗自瞟了几眼上座那随意坐着的胡亥,自始至终那黑衣的少年都是一脸平静,曹无臣心中腾起一丝冷悸,这位小公子殿下真是应了他那句玩笑话,深浅莫测啊。他忙低头道:“殿下尽管放心,我会暗自帮衬着赵大人,绝不会出事儿。”
胡亥扫了曹无臣,“不必,你什么都不做就最合适。相比救人,反而殿后的事会比较繁琐,若是处理不细致,怕是会留下致命的后患。”胡亥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曹无臣的目光慢慢锐利了起来,他缓慢道,“我会留意。”
曹无臣深深看了眼胡亥,低头轻轻道了句“是。”
……
提着盏昏暗的灯走在无人的宫道上,听着夜晚的习习风声,胡亥走了一半脚步微微一顿,提灯回头看去。
蒙毅正静静望着他,素净长衫温润模样,蒙家二公子果然是个如玉君子。
胡亥倒是也没太过诧异,提着灯的手丝毫没有颤动,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与蒙毅对视了一会儿后,他转身继续往回走。神色平淡从容像是什么都未曾见到一样。
“殿下。”蒙毅忽然开口唤道,前面的人脚步应声而停。
胡亥抬手将兜帽摘下了,回头看去,昏暗的灯盏微光在他脸上跳跃,他打了声招呼,“蒙大人。”
这时辰这地点,依着这两人的身份,说来他们都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这事两人彼此也是心照不宣。隔着昏暗的夜色,蒙毅抬脚淌过浅草,不紧不慢走了过来,“殿下,夜深睡不着一个人出来走走?”
“嗯。”
蒙毅扫了眼胡亥的手,“伤好得怎么样了?”
胡亥打量着蒙毅,漆黑的眸子里暗色浮浮沉沉,“无碍了。”
蒙毅轻轻点下头,“殿下,多保重身体,伤多了容易成暗疾。”
胡亥敷衍道:“多谢蒙大人牵挂。”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时之间相视无言。胡亥望着这位出身贵胄将门的少年权臣,眼底有情绪波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蒙毅的心思却是复杂许多,这位深夜还在秦宫偏僻处游荡的小公子殿下,是打算做些什么呢?转念想想,宫廷中韬光养晦近二十年,这份隐忍让多少人望尘莫及,拉拢重臣的秦王公子所谋得又能是什么?他望着胡亥许久,终于开口道:“夜深了,殿下,早些回去吧,别让赵大人担心了。”
胡亥闻言轻轻垂了下眼睑,有仿佛是有所思索般地抬眸望向蒙毅,片刻的注视后,他这才转身提灯踏着步子离开。
蒙毅望着胡亥的背影,缓缓抱起了手臂。不过是十多岁的年纪,竟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且不只是一次,这心性让人觉得不安啊。越是这样的人,往往对感情之事越是漠然,也越是容易不择手段。他的确是怀疑胡亥在利用赵高,但是他并不怀疑胡亥与赵高之间的师生之情,毕竟胡亥也算是赵高一手扶持到今天的,胡亥对赵高感情即使大半部分是装的也不至于是全部。深宫人心诡谲,测不出来的那才叫人性。
数十年如一日的伪装与隐忍,光凭这一条,胡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既然不是池中物,迟早有一天会想着踏九天、碎凌霄,这种人不会甘心一直苟且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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