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九麻木地揩却‘殷无恨’留下的浊液,收拾好外室狼藉,将浴桶还至其他偏房,又打开衣橱借了件寻常衣袍来穿,继而往柴房取柴,打算烧火造饭。仿佛做些冗事,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他推开柴扉,才发觉,一男一女,正依偎在柴房里,人事不省。旁边还横七竖八躺着几条汉子,均是对襟衫裆裤的打扮,与巴蜀人大同小异。用手一探,气息尚存,是被魔教中人点了睡穴。
他不去解穴,只管劈柴烧水,煨好米粥。忙活完了,终于要唤醒司徒雅。然而在内室外室彷徨了十余个来回,最终还是倚坐在帘栊下,抱守浑身隐痛,望着越来越亮的天色,以及砌着土楼的简陋四合院,发起呆来。
“暗卫九。”不知过了多久,内室传出一声梦呓。
暗卫九惊觉过了点穴的时辰,正犹豫着起身见礼,司徒雅已心急火燎掀帘而出。
两人对视须臾。司徒雅揉红眼睛,似仍在梦中,难以置信:“你……没死?”
暗卫九垂目歉疚道:“属下来迟。”
司徒雅摸了摸他的头:“怎坐在地上,怎不叫醒我?”
暗卫九闻话抬眼,瞳仁明亮异常,发红的眼眶一敛,露出宽慰笑容,语调沙沉道:“煮了粥。”
司徒雅怔了怔,心里重复道,煮了粥。
平平淡淡三字,使得他谋划数时辰的煽情相认、执手相看泪眼、山盟海誓、从此生死与共的戏码全使不上。暗卫九只当他遇险心魂未定,想说几句排解的话,却难以措辞,领他到正堂坐定,摆好清粥腌菜,从旁禀道:“柴房困着这家主人,属下是去唤来问话,还是走时留下银两?”
“别急。”司徒雅不是滋味地搁下碗筷,打量着若无其事的暗卫九。
暗卫九道:“府中失火,不知现下如何,属下以为尽快回府……”说到此处,才发觉司徒雅正盯着他看。他不由得对上那洞察入微的沉静目光,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无地自容似地后退半步。
司徒雅抛出判词:“不对。”
暗卫九应声而跪,他本不想撒谎,却不由自主瞒了昨晚那桩丢脸至极的丑事。只是回府见了步白秋的尸首,司徒雅迟早会明白其中就里。他想推迟那一刻,好让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小主人再与他亲近半会,不过是自欺欺人。
司徒雅索性推开座椅,撩袍和他拜天地般面对面跪着,攫住他固执的目光,温和问:“你怎知我在此处,魔教中人和步掌门哪去了?”
暗卫九不愿再撒谎,闷不吭声以头抢地,不知是请罪,还是要避开司徒雅的逼视。
司徒雅没料到会是这局面,常人受了委屈,恨不得找信赖之人诉苦,暗卫九却像是牢不可破的铁板,看似忠诚,心扉掩得极紧,更别说让他认识到,冒充步白秋送死有何不妥。一时间拿他没辙,煞有介事也给他磕了个头,心道,祖宗。面上怡声下气道:“你不愿讲,我就不问。你我夫唱妇随,是你当家。活着就好,免得我心齐福不齐,给你陪葬。起来罢,去唤此间主人来说话。”
暗卫九听得折煞,他的小主人优容至此,他这暗卫却不堪重用到向魔教示弱,更不忍一语道破,又行了个大礼。司徒雅只好再叩首一回,拜菩萨般念叨:“别人夫妻对拜就一个,我们来两个,这就是定两世姻缘了。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不管。”
暗卫九只当司徒雅体贴入微,有意打趣哄他开怀,心境愈发萧索,却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心事重重领命去了柴房。司徒雅最后一句话讲得发至肺腑,却换来暗卫九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傻笑,当下气结,恨不得换回‘殷无恨’的行头,抓住暗卫九再战三百回合,看他还笑不笑。
待请来宅院的主人,套话盘过海底,暗卫九得知这是个瓦匠,在龙泉镇有个窝棚大小的瓦窑,干的是正经营生。问及昨夜情形,一问三不知。瓦匠隐约弄明白夜里魔教光顾了一回,而这从天而降的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令学徒看茶,又清点了家底细软,见一样不少,才真诚道:“多亏两位侠士救拔,才保得客家老小性命。方才还当是土人入室捣乱,招待不周。”
司徒雅道:“主人家言重,不知怎自称客家?”
瓦匠见他羊裘加身蜀锦衬底,想必家境富裕,耐心道:“回公子的话,俺们四海为家,因而是客家。”
司徒雅颔首:“听老哥你这么一讲,小弟也想当个逍遥自在的客家了。”
瓦匠摸出烟锅子,咂一口,摆手道:“不好,俺们当客家,是被逼无奈的。老被土人欺负,瓦卖不出去,窑三天两头被砸。因而没啥好东西答谢二位,你们江湖中人又视金子为粪土,有了送你你也不乐意,不如这样,你家哪天屋顶漏了,就来龙泉镇找俺,你一说客家瓦匠,都知道是俺。”
三两句讲明要钱没有,就做起买卖来了。司徒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瞄了暗卫九一眼,微笑道:“小弟是个俗人,何况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岂能视为粪土。说到买卖,早不如巧,小弟正好知道,益州城现下有大户人家急需用瓦,不仅是瓦,石匠木匠也需请几个。”
瓦匠双眼顿亮,忙不迭夸口道:“少侠可算找对人了,俺们客家别的没有,就是手艺好,有的是鲁般转世,俺们都叫他鲁一般,那以前在黄河边上是出了名的,连突厥人都想抓他去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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