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响断三声,偏有夏虫窸窣的鸣叫,却偏还是在惊蛰夜的彻骨风中。
似乎是要下雨,云翳重得很。
宣室殿燃起熏香,随点燃的火烛摇曳,照亮殿中一方,余下四边漆黑的角落。苻坚乏了,他不知从何时,总会莫名地疲乏,眼前虚虚实实地总有幻象,此刻轻揉额角,又忍不住思起一些过往的事情来。
他记得,这样的夜里,总会有人穿一袭白的xiè_yī,红的外袍长长拖到地上去,只挂住一边肩膀,他形如鬼魅,四处游走,走到角落浓重的阴翳里去,又缓缓地走出来。
灯光总是先照亮他的下颔,鼻、之后才是眸子,他神情古怪,说话也古怪,细声细语在这静室里还是听得清晰。
他问宋牙,这殿中多少帝王住过,怎么会没有鬼呢。
像他的年纪,总会对这样关乎生死的问答颇感兴趣。苻坚曾见他将夏蝉活生生地丢进炉子,眼盯着腾起的一缕烟,之中未尝有一丝的怜悯。
手中的笔压在砚里,再也无心去思索些什么。
宋牙从丹陛之下弓着腰上前去,将一件玄色的外披罩在他的肩膀,苻坚扔下笔,从几道帘幕越过,从算到了榻前。
榻前还有一道轻纱薄的帘,由着他自掀开。
宋牙退下去,殿门合上声响不大不小,帝王又将锦被掀开,先见是枚白玉的佩,一刻又是一副日思夜想的面目。
怜生垂下眼帘,浑身都紧绷,只几个指头能动,都为攥着佩玉。
“这茶是旧时的了。”
桐生倾得一盏半满,才递过去,一室的茶香弥散开来,味颇重了些。
“旧茶方能品出些滋味。”
王猛将茶盏抵在嘴边,眼却盯着方士,弯弯的像是笑,便和缓了话里许多的意思。
“人也是。”
“人不一样。”桐生毕恭毕敬垂坐一侧,答话不卑不亢,只如低垂的头颅压沉着,听来含糊些。
王猛站起来,背着手四下的走,说:“鲜少来这外殿,倒是有几分意思。”
“素闻丞相颇信孔家学说,敬鬼神而远之。”
王猛回过头来,正见桐生无声站立眼下。
先是扬唇角,再笑出声,半点也不似做作:“这信不信的,怎就有个素闻?我素来不信天人,人老了,有时连自个儿也不能全信。”
桐生不说话,只是恭敬地侧立着。
“陛下近来神情愈来恍惚,与从前大不一样了。”王猛看向他,眸底的光不差鹰隼:“办起事来,也多有糊涂的时候,我总寻思要摸个良方。”
“丞相夙兴夜寐,又是自边地而归……”
王猛笑弯了眼,一刻拔高了声打断他道:“这茶很是醒神。”
桐生缄口一刻,才道:“知症结,方可下药。”
王猛抿去笑意:“陛下症结何在?”
“怎敢妄议……”
“先生不若……说来听听。”
桐生抬起头来,这才总算与他有一相视。
“鱼羊食人。”
王猛双眸虚起,从一隙之光量他目光深浅,半晌又笑起来。
慕容冲半卧在榻,手中一枚棋子举起了又迟迟不落,双眼半阖懒懒观着棋盘,直等到王洛推门进来,才以袖拂乱了。
黑白子接二连三落地的响也没惊动来人,慕容冲抬眼看着他,眸色明明浅淡却看不清所思,他不急不缓地坐直身子,才算是要开口。
“是有何旨意,又为何连通传的声音也没有。”
王洛不置可否,只择着他身边落座,才向窗外看去。
“这到底是侯府,也……有些冷清了。”
“不然呢?”慕容冲移开眼,一旁有明眼的小仆立刻前来斟茶,他于是得以似笑非笑与来人相视:“冷清惯了,若非是杀头的旨意必要来人传达,否则旁人唯恐避之还不及。”
“太守已是另一幅模样了。”
慕容冲从唇边拉扯出笑意:“您是来与我寒暄的?”
“若是有明面上的旨意,也该有赵侍郎前来才是。”
慕容冲一愣,又立刻说:“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洛站起身,倒是不失礼节与他拱手作揖:“太守明日将要返还平阳,陛下念之已故慕容贵人,特以太守适娶,赐婚太守与崔氏女郎。”
上特恩准定襄公主下嫁杨定。
慕容冲登上车架,一如年前,除却几架从车,连一送行之人都不曾有,随韩延一声令下,车队缓缓进发,他默默从风掀起的车帘向外去看,只能见郊野的绿田,城墙斑驳,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又有淋漓干涸的鲜血。
他像是听到有人隔着墙轻声细语,也能见墙上士卒眼中闪烁的情绪,一刻内心如同被十足力大的手掌揪住,潜藏的辛酸与屈痛便就应此而出,流溢于涌动的鲜血,眨一眨眼都有干涩的苦味。
他试图将这些藏抿,还如往日,撩开了一角的帘对韩延说:“已有些暑热的天气了。”
韩延一刻走神,再说话便郁结许多:“是啊,太守。”
慕容冲放下帘子,却还在说话:“只是夜里还太凉。”
“是啊,太守……”
“我在平阳住惯了,总觉得,长安太过分明了,到了夜里冷得人打战,白天又炎烤得很。”慕容冲继续说,也不顾嘴角尝到一丝腥咸,他的声音有些哑,让人听得不甚清晰:“从前在邺城,府上都种梧桐的,梧桐荫下是水,到大约往后的时节,就脱了鞋袜,将裤脚挽起,半条腿浸在水里,头上还有树荫。”
韩延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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