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一跨,辛弈就感觉到了四下的目光。他抬头扫了一圈,酒窝一直不散,显得十分亲和乖顺。那上二楼的楼梯上负手站着一清冷年轻人,竟是一身士庶巾服的学生打扮。
辛弈温笑颔首,抬步上楼。贺安常也不客套,在前引路,“奕世子请。”
还未上楼已经听见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辛弈留心听见了前朝汪藏的名字。汪藏此人乃是宦官,让前朝中折转衰的第一权臣,骂名千古。只是这权倾朝野一点,与柏九一合,就在此时显得别有用心了。
一上二楼,就能瞧出这不贰茶楼的不同寻常来。二楼望栏开阔,人居中而坐时前有三分落括的说书先生执木朗声,后竖屏风有七分素雅的美人玉手煮茗。视野越出望栏,可见京都层差有序的瞰景。最妙的是王宫也能入眼,太和殿顶宝光琉璃,更添巍峨正气。此时又逢清风徐来,喝茶也喝的尽兴。
中位已经坐了人,是个雪鬓霜鬟,精神矍铄的老人。只这一眼,辛弈便大概猜到他是谁。这不是辛弈眼力好,而是此人气度超凡,只有那个位置那个声望,才当的起他。
左相章太炎。
贺安常对辛弈道:“世子请坐。”
辛弈倒先对他拱了手,意示他先入坐。座上的章太炎转动着两个薄皮核桃,见状哈哈一笑,道:“奕世子何须对如许客气,只管坐就是了。今日在此的只有你我他三人,算不得官职,且当茶友便是。”
辛弈笑出声,眉间几分天真几分亲和,去了客套和警惕一般,如是入座。那边贺安常也坐了,屏风后自有童子将茶奉上。辛弈小尝一口,温笑不变,心里却委实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章太炎将茶吹了又吹,这份拿乔作派让他做来十分有大儒踱步之风。辛弈心中感慨,只得垂眸笑看杯中茶叶起伏飘沉,一副不谙世事真当品茶的模样。
“世子来京中有几日了。”章太炎的薄皮核桃又转起来,他笑道:“自老夫一别北阳,也有十几年了。当年北阳三津的风光如鲜,还在脑海时时回想。那时燕王殿下正值英武之年,将你大哥教的极为稳重。老夫曾想,北阳有如此贤王后裔,何愁不能康富几代。”说到此处他目光越发慈爱,看着辛弈如同自己膝下幼孙。“你二哥是老夫当年最厚望入督察院的后辈,只恨当时位卑声平,不能将敬公子表收为学生。如今想来还会时时心痛,可惜可惜。”
辛弈抚在茶杯的侧的指尖微抖,垂下的眸中波涛汹涌。
是,当年。
当年他北阳燕王府于亲王之间谁能争锋,当年他父亲三征大宛镇境之王,当年他大哥年轻稳重兵马将才,当年他二哥文动大岚奇绝清谈,当年他三哥奇兵强袭所向披靡。多少当年辉煌如尘土,如今藏在他一人心底不堪旧塑。那么多的倾慕瞻仰都没救下燕王府中不该死的任何一个人,只留下了最废物不行的哑巴。而今谁都没资格再对他多言感伤,因为正是这天下瞻仰才成就了太和殿的无数尖刀,从四面八方,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真的不必再故作惦念当时辉煌,他只想留住一家人的寻常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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