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
“父亲,为何移树需移根?”
“炳儿,花木根茎犹如人之血脉,无根之树多会毁朽。”
往事不知从何处撞入,治焯分神远眺,黄昏中山峦如黛,紫色天幕澄若琉璃。
“快夜禁了,我送陛下回宫。”
“今夜我想去你处,同你下盘棋,说点话,清静清静。”
治焯调转远视的目光,笑道:“若韩王孙知道了,恐不会放过我。”
刘彻剑眉一拧,眼中显出烦闷:“就是因为他,我才不想回去。东宫妇人心多,皇后整日与子夫不和,扰得我心神不宁。韩嫣虽好,可自从他失仪于江都王后,太后嫌隙,近来一直在找他麻烦,他动辄因此哭诉。我怜嫣,又不敢忤逆太后,实则难过……”
后宫之事琐碎繁杂纠缠不清,治焯光是听,就觉得麻烦。
“可臣居所简陋,陛下还愿委身其中,怕长乐佳人们也会连带恨起治焯来。”
“小火!”那双星目闪出听出这弦外之音的光,嘴角略往上牵,“你是在冲我抱怨么?我赠过你良院好宅,食邑上千,是谁一直假意推脱?”
两人逼近的眼眸对视,一同微笑起来。
“那就请罢!”
天色越渐暗,两人加快步伐。路旁民居里已传来杯盘之声,宅中灯火次第亮了起来,透过各户窗棂,斑驳地照在路上。
治焯又忘记了一些事,夜风清冷,也令他渐渐心绪飘然。
中丞宅邸其实并不简陋。嵌了铺首衔环的大门背后,是立着卷草纹萧墙的前院。卵石小道直铺到三进门,左右次间旁种了八月桂,眼下正满树新绿。
“你处好归好,可也未免太冷清,像座荒宅。”每次来,刘彻总忍不住道,“别人宅中动辄门客上千,丝竹管弦,百戏美人,入夜何处不欢声笑语?既是中丞府邸,总要多添点人丁才像样……”他说着笑了笑,“不过,等秋兰嫁入后,想来就有人整顿了……”
治焯眼神一滞,刘彻每提此事,都引他无故烦闷。
幸而他的侍僮小窦过来,对刘彻稽首后,对他道:“常侍郎东方大人来访,说有要事与主人相谈。”
治焯看了看对此饶有兴致,挑起眉梢沉吟的刘彻,吩咐小窦:“请先生至后院,我先随陛下到中厅。”
“唯。”
小窦刚退下,二人身后便传来一声生气勃勃的“小火兄”,回过头,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自门外步入。
“去病!”刘彻和治焯同时叫道。
霍去病看清另一人,愣了愣立马跪下身:“陛下!”
“请起!”刘彻不拘礼,接着失笑道,“你刚才如何称呼御史中丞?”
少年涨红了脸:“小……兄、兄……大……中丞大人!”
刘彻大笑:“兄长?”
“臣……臣失言……”
治焯朝手足无措的少年宽慰笑笑。霍去病自幼习武,身姿壮美远超同龄少年。进宫为侍中后,谈吐举止进退有度,可私下里却称他为“兄”,无端端给他降了一辈。治焯与刘彻同样疑惑,但看他这副神情,治焯有心放过。
“去病,你找我何事?”
“是舅父遣我来的,”霍去病偷偷打量了刘彻一眼,“不过可稍后再说。”
治焯点点头:“你来得正好,请你陪陛下先至中厅用膳吧!”
“唯。”
望着治焯走向后院,刘彻看回霍去病:“大中大夫卫青?遣你来?何事?东方朔又为何事?”少年噤声不敢说,刘彻眉心一拧,自语道,“哦,我倒不知,此处原来相当热闹!”
中丞邸宅后院里,有一座傍溪小榭。若在白日里,可见飞檐下挂着一块黑匾,隶变凹刻二字:梨落。
东方朔字“曼倩”,是朝中名臣。曾因直谏位高至大中大夫,而今,只是个以滑稽行止博君开怀,连正经事也只能拐弯抹角说的常侍郎罢了。此时他正在梨落中凭栏斜靠。
拜访治焯,实在情非得已。
因为他与治焯并非交好,而且据他所知,朝中也无他人与治焯有交。这位大人无论忠奸,皆保持距离,令任何欲亲近、或侵入的人,都不得门法。
只有有关刘彻之事,可以托付他。但凡牵涉到刘彻,无论是不是中丞执事,治焯都会亲自上阵;而其他事,就算是中丞职责,治焯也可能不顾。
他眼里只有刘彻。但那种关切,又不是对刘彻本人的迷恋痴狂,倒像是一种执着,在守护自己活着的理由。
可他当真活过么?他眼中对万物的冰霜,总令人错觉在看一具行尸走肉。
“曼倩先生。”
东方朔回过神,见“行尸走肉”已站到他面前,他低头揖礼:“中丞大人,多有打扰!”
“岂敢,先生乃贵客。”
嗯?……“行尸走肉”在寒暄?东方朔懵了一下,才抬起头,望见治焯眼中有了星点他不曾见过的光彩。
“大人,朔来禀报一个预兆。”他压下好奇,先说正事,“近来斗宿指乙有偏差,五纬星轨也异常,此天象朔从未见过。方士们皆言此兆不祥,董仲舒大人回长安述职,也说未央五气有乱,这让朔十分不安。”
治焯不懂星象和方术,但既然是来找他,大致也能猜到:“先生是提醒治焯警惕歹人,对么?”
“朔斗胆,时近清明,请大人格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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