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思那时在客厅里与他对质,两厢无话之时,秦正语从里屋睡完午觉出来,被那面目狰狞的男人吓了一大跳,忙往他哥身后躲,秦正思一把把他揽到身后,然后继续跟那姑父说:“我们不可能借你钱的,你这样无赖,小心我真的报警!而且,”他说着就抬头看墙上的钟表,“我奶奶快回来了,你还不快点滚!”
秦正语从秦正思的身后探出个脑袋去看对方,他那时年纪尚小,细瘦伶仃的身板,天真谨慎的眼神,一下子就使那男人的目标转移了。他从地上起来,朝秦正语走去,盯着他的眼睛嘴里念叨:“弟弟啊,帮我劝劝你哥哥,借点钱给姑父吧,姑父欠了好大一笔钱,他们说再还不上就要剁掉我的手,可怜可怜姑父吧……”他的手瘦而长,像一截乌黑的枯木般杵到了秦正语的面前,着实骇了他一大跳,他忙抓住秦正思的衣角,把脸往里头埋,一边叫道:“哥!”
秦正思毛了,推了那男的一把,男人跌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秦正语从背后偷偷探头看,心想,这人说他的手要被人剁掉了?哼,剁掉才好,那手刚才还想着来抓他哩。
那天是秦正思的奶奶回来了才使这事突然终结的。秦家奶奶买菜回来,拿了根擀面杖就把人给轰出去了。秦奶奶跟两个孙子说那是个坏人,拐跑了她的侄女,以后要是再见他上门,正思,你就要负责把他赶出去,听见没有?秦正思点头说听见了,奶奶说你要好好保护你弟弟,听见没有?秦正思把头点得更厉害了,活像啄米的小鸟。
秦家奶奶在秦正思成年以后就回了乡下,在送走奶奶的那一天,秦正思也没怎么感到伤怀,他想,也许本来这个家就只有他和弟弟,从现在开始,他要只身一人照顾秦正语了。
而在十二岁以前,秦正语一直和秦正思睡一张床。
而到了秦正语十二岁,秦正思就已经是要高考的年纪了,不能再受到什么额外的干扰,秦正语这才开始学习自己一个人睡。他睡眠比较浅,在半夜时常会莫名其妙地醒来,然后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总会往他哥的房间瞥两眼,如果看见灯还亮着就会推门进去,秦正思一般这时候还在挑灯夜战,见他进来就会轰他回去睡觉,秦正语就不高兴地指责他熬夜过多,小心二十岁不到就把头发都熬光了,变成一颗大灯泡。秦正思被他逗笑,然后说你到底回不回去睡觉,秦正语说睡啊睡啊,然后往他哥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竟然不到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秦正语现在还老想起以前他和秦正思一起睡一起吃的那漫长的时光,他们的父母都忙于工作,秦正思又比秦正语大得多,是以自小秦正思就要代替他们照顾弟弟,也许秦正思以为秦正语年纪小记不得事吧,但秦正语其实把很多的场景都记得清晰而深刻。包括他哥用热水冲散了米糊喂他吃,却被他一个甩手打翻瓷碗洒了一身,皮肤上被烫出一片片绯红的颜色,包括两人睡觉的时候他老是抢他哥的被子,然后被他塞进厚厚的棉被里摁着挠痒,喘息大笑的间隙看见空气里偶尔飘过的一片纸屑,还包括他哥帮他把黄色的四驱车里塞好电池,然后领他出门,在小学门口的四驱车跑道旁看着他欢呼雀跃跑来跑去,啊,那个时候,大概几岁来着?五六岁吧,他秦正语是个毛躁又任性的坏小孩,跟小朋友抢赛道,差点打起架来,那个小朋友一身的肥膘,要打秦正语来着,秦正语一急就哭着喊他哥,他哥从一旁的书店冲出来,一下子就把那个小胖子给拎走了,秦正语瞬间就不哭了,嘻嘻笑着把人家小胖子的车给摔在一旁,还冲人家扯鬼脸,小胖子被他气得哇哇大叫,脸上的鼻涕泡都破了……
秦正语有时去回溯自己那漫长的童年岁月,发现其中父母的影子比起兄长而言要来得浅淡许多,他的父母离开他实在太早了,以至于那些痛苦都太模糊,太镇静,不至于他一回想起来还要陷入无限的伤悲里,有时甚至觉得,没有父母的状态才是最自然的。
他在时间的河流里跪下来捡石子,不出意料地会发现几乎每一颗石子上面都有秦正思留下的痕迹,到目前为止,秦正思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他今年也才十四岁,人生还长,等到将来,他长大了,独立了,不再受他哥庇荫了,也许那些石子能闪烁出别的颜色来呢……然而这个念头又让他有些烦躁,未来,未来,他哥整天都在给他描绘这个东西,所谓的未来,就是上个大学娶个女孩生个孩子供套房子,每天战战兢兢地工作,千篇一律地过着所有人所过着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或者说,这种日子,就算突然中断了,大概也没什么可值得惋惜的——毕竟,是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人生,被掐灭了新奇感与未知数,剩下来的东西跟厕所里的卫生纸也没有太大差别。人生这卷枯燥的苍白的卫生纸,就算被抽到了尽头,也不会出现彩票的中奖号码,秦正语一想到这个念头,就生出一种想把它扔在地上任其滚落的冲动。
有的时候,秦正语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用他哥说,他也知道自己整天耽于玩乐、违反校纪是在断送自己的“未来”,但他竟然从当中发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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