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很快送了上来。
水面上飘着片片或红或粉的花瓣,淡淡清香,很是好闻。
她惬意地倚在浴桶壁上,秀发随意散落肩头,白的分明,黑的彻底。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苏谨晨缓缓闭上眼睛。
在那个白天和黑夜几乎毫无差别的柴房里,在那个哭喊声几乎从没停止过一刻的“囚牢”里,她没有一次敢真正地合眼。身边不断地有同伴被拖出去,年纪最小的甚至还未及笄……鸨母的绣鞋踩住她已经满是污垢的裙摆,轻薄的嘴角噙着鄙夷的笑,“不急……咱们花名在外的苏小姐,可是要留到最后卖个好价钱的!”呵,花名在外。可真贴切!她想笑,却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斑驳了双眼……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父兄丈夫的罪过却要让这些弱不禁风的女人来承受……她甚至还能隐约记起到那儿的第三天被带走的女人——那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是谁的家眷,只知道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一群衣不附体的女人中显得格外刺眼,可——他们终究还是把她带走了。在那些个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里,她曾不止一次地想,那孩子和他的母亲……还能活么……或者,还该活么……
苏谨晨的身子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从心底蔓延出的深深绝望几乎瞬息把她湮没。
她深吸口气,把自己完全沉入水里……
………………
她想,芷兰应该被她刚才的行为吓坏了。
小姑娘现在正一边给她擦着头发,一边再次苦口婆心地劝她。
“姑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您还这么年轻,生得又这样好……”要不是她正巧进来送换洗的衣物……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苏谨晨简直哭笑不得。她刚才不过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挤掉,只怕这傻丫头当她要寻死了。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去找死?
可心里,却升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苏谨晨回头握了握芷兰的手,轻轻点了下头。阳光照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她整个人更加清丽出尘,不胜纤弱。
芷兰都有些看呆了。
“姑……姑娘,您想明白了就好。”芷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娘常跟我说,人活一辈子,遇到的糟心事儿多了去了,等熬过去再回头一看,嗨,先前那些根本也没啥大不了的!真的!”
她默默听着,心想,芷兰一定有个很好的母亲,所以她才会这么乐观开朗,真诚善良。
母亲啊……
她晃了晃神。
她也有。
不过,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
她叫苏谨晨——原兵部侍郎苏正平的三女。艳动京城,母不详。
当然这个不详,是用来糊弄外人的。
她自然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众人对她的出身如此讳莫如深,大抵是因为她的生身之母,只是苏府的一名家姬。
家姬者家妓——以美色侍奉主人与主人贵客的玩物。
在苏谨晨成长的很多年里,她其实并不知道母亲的这个身份跟父亲的其他妻妾有什么不同。她跟着奶娘常年住在苏府最偏远狭小的院落里,除了中秋新年几乎从来见不到父亲的面——可这丝毫没有消减她童年的快乐。
她有个心灵手巧的娘亲,一个会给她剪各种可爱的小动物,会给她编漂亮的小辫,会熬细细甜甜红豆沙的娘亲。
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只除了——她从来没有朋友。
“娘亲,姐姐们为什么都不跟我玩?”年幼的她常常趴在母亲膝上,闷闷不乐地问。
母亲编发的手一滞,停顿了片刻后,她温柔地笑了,“晨儿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就可以跟她们玩了。”
“是么?”她想了想,“可我已经很大了啊。”
母亲摸摸她的头发,有瞬间的失神,“是啊,我的晨儿……总要长大的……”
后来苏谨晨无数次想起那些母女相依为命的日子,她都会深深的自责:若不是自己的贪心与无知,在那短暂相处的时光里,她本可以给母亲更多的慰藉与欢乐。只是那时年幼的她又哪里知道,有朝一日,这些看似唾手可得的陪伴,却会成为她一生的奢望与遗憾……
…………
她跟小她一岁的庶弟苏照辉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因他骂她是“妓子生的野种”。
她那时候已经七岁了,隐约从下人的指指点点,兄弟姊妹的鄙夷轻视中知道了点什么,那层窗户纸贸然地被人捅破,羞愧,愤怒,耻辱,委屈……太多连她自己都说不上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她发了疯似的跟弟弟扭打成一团……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苏照辉脸上全是她挠出来的血丝,她自己也被打得左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
父亲的藤条打在身上,“以后还打不打弟弟?”
她昂起头,猩红着眼大声吼道:“我娘不是娼妓,我也不是野种!下次他再敢说我还揍他!”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父亲是什么反应。他似乎愣住了,又或者是她以为他愣住了。只模糊记得他忽然就住了手,除了叹气,什么都没说。
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她忽然被接进落霞阁,从此跟庶姐苏谨芸一起,养在了大夫人名下。
也是从那天起,她再没见过母亲。
他们说,她母亲被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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