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是因为这膏腴之地,物产之区所累,前朝覆灭后,此地屡遭兵灾劫掠,至天下重定时,琼城已“绝人迹者实五六年,惟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廛闾巷、官居民址,不可复识”,直至二百余年后,琼城才略复往昔旧貌。
甄嘉宅院在琼城西北,毗邻水心楼,因临水边,每到花期,常有小舟载花而过,有《竹枝词》说此景:“清江一曲抱村流,半陂春色载舟头”。如今正是兰惠茂发之季,只见长桥至大街,一路上杖挑藤束,皆是累累春光。
莲花峰上也生兰惠,芊眠峭蒨,离离如积。叶孤鸿看得亲切,取了一束把玩,见贩者目光殷殷相望,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竟无半分尘世财物,正尴尬间,谢燕堂上前来丢下一块银子,也不管多少,牵了师弟就走。
叶孤鸿呐呐,走了几步忙赶上前,“这兰惠生得和莲花峰差不多。”
谢燕堂慢下脚步,趁着师弟手中看了:“若喜欢,回去采了熏茶。”他神色淡然,语调里却温和得很。叶孤鸿想起旧时一桩事,蓦然失笑:“师兄不怕又被师父打十杖?”
那时他入太清宗不久,性子仍然跳脱,一日顽皮将自晦居前的兰惠祸害了大半,凤楼打了他三杖,又将谢燕堂以“管教不严”打了十杖。自那以后,叶孤鸿就彻底收敛了性子,再也没惹过事。这时旧事重提,谢燕堂只瞧着他,“师父若打我十杖,我便亲自打你三十掌。”
他说得正正经经,仿佛真是师兄教训师弟,叶孤鸿却蓦地耳根起烧,目光移开,不敢再与他相对。
按人间年月来算,甄嘉如今已过八十,邻里与他同龄的大多已逝,有一二尚在,也是齿落眼花,神昏思倦。迎门僮仆皆不信眼前人是自家老太爷,直到甄嘉儿子听了传信出门,登时扑到在父亲面前,甄嘉还来不及扶起,女儿也由儿子女婿扶着一路又笑又哭着迎出来。
甄嘉既扶又搀,好容易哄歇了一双已年近花甲的儿女,已是满头大汗。一家人叙了离情,又听说老太爷请了两位仙师来,忙不迭地整治酒席打扫院子,精选玩器陈列,甄老爷战战兢兢讯问父亲,可要挑选几个美貌洁净的婢女娈童送去,被甄嘉一巴掌呼在脑门上。
谢燕堂等人虽在后院,此间发生诸事却一清二楚,又听甄嘉拦下家人设宴拜见,杜玉琼轻舒了口气,见叶孤鸿与谢燕堂都望来,脸上微微一红:“山上待得久了,倒不耐这些人情往来了。”
三人又稍坐了会,甄嘉进来,“此间食物不堪采用,有些果子倒还干净。”
孤鸿笑道:“这个不妨。”修士炼精化气,要洁净脏腑,真气清纯,故禁绝食腥荤香辣之物。盖因荤腥之物,乃血肉有情之品,味主沉浊,食之必至后天之气粗,而难伏;香辣之物,性主轻浮,食之必至先天之气散而不聚。故真心修道者,要多远之。如今他与谢燕堂都已辟谷,杜玉琼与甄嘉还需饮食,也是七八日才进食一次,每次不过些素食淡饭而已。
几人闲话少许,甄嘉与杜玉琼先后告辞离去,叶孤鸿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琼城千年累积,山川中自有一股灵气,甄家世代居于此处,也沾染少许,这处宅院尤为清净,树木繁翳,一股活水绕着几块玲珑昆山石迤逦自院墙流出。
旁人不在眼前,叶孤鸿略放松了些,谢燕堂见他终于展眉,心中辗转半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原本只自己来?”
叶孤鸿想说还有甄嘉与杜玉琼同行,下一瞬已明白谢燕堂话中之意,见他眸光澄澄地望着自己,心中微动,移步过去,“师兄总要顾及些自己。”
谢燕堂自筑基后历来是太清宗弟子中翘楚,连南陵这个宗主亲传弟子也多有不及,后来兵解转世,侥幸重踏道途,但一身修为俱已荒废。太清宗并不以修为终论高低,但他性情中自有一股高傲之气,自回宗门后便日夜苦修,一刻不肯懈怠,直至叶孤鸿归来才突然出关。这些事都是成霁真后来私下告诉叶孤鸿的,叶孤鸿心里明白,故十年间未曾下山一次。
想至此,他眼中柔意更深,望着谢燕堂,轻声道:“师兄当初究竟为何会兵解?”
谢燕堂始终不肯答,只炯炯望着师弟,令他一句“可是与我魂飞魄散有关”在舌尖辗转许久,还是咽下了,只能轻叹一声:“这次回去,师兄就闭关吧。”又道:“甄嘉、玉琼天资与性情都不错,我需好好教导,以后数年...大概都无暇下山了...”
话只说到一半,谢燕堂却已尽知其意,眼中辉光烁烁,凝望着师弟,温声答应:“好。”
二人对望许久,谢燕堂先开口道:“这次为何会突然下山?”
叶孤鸿道:“先前甄嘉提起时,恍惚觉得有所牵念,恐怕他家中有人与我有些缘分。”
谢燕堂实在不愿再有人来妨碍,但既有注定,不理反而有害,遂道:“既然如此,稍后查探明白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虽太上忘情,仙门中却不禁情谊:出自《墉城集仙录 卷一 圣母元君》,需要纠正的一点,是道家并不强逼着断情,而是自然而然,顾太上而忘情。
☆、第七回
甄嘉重孙婚事还在两月后,一家人不料老太爷回来得如此迅速,准备婚事之外还要分出心神侍奉老太爷及诸位仙师,只是几位仙师自来后就闭门不出,食水一概不用,甄老爷原本还要拨几个奴婢去服侍,却见院中有丽姝姗姗而行,也不知是草木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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