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连忙按住柳儿的肩:「老爷我信你,我信你!你好好躺好,不要动了伤处。」
看到柳儿这个样子,容修实不欲再追问下去,可是心中一个大大的疑团,不解开只怕寝食难安。容修犹豫了一会儿,又问:「柳儿,你也知道二爷待你,如同儿子一般,你呢,你可也视他为师、为父?」
「自然。」话一出口,许稚柳突然看到容修的目光──那探询深究的目光,仿佛穿透人心般的凝视──柳儿一怔,顿时醒悟过来。他心中一惊,一虚,再也无法和那双眼睛对视,不由自主的避开了。
容修恍有所悟,缓缓的又问:「柳儿,你可对神明起誓,你心口如一,不曾有半点遮掩?」
如同有一把利剑穿胸而过,许稚柳顿时脸无人色。只觉得在这双眼睛下,自己赤身露体,从里到外被看个清清楚楚,无所遁形,只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再无脸面对容氏父子。
「我……我……对天……」他像个伤寒病人一样身子发抖,额角渗出冷汗,口齿不清,接下去的话,舌头打了结似的说不清楚。
看到他这个样子,容修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脸色比许稚柳好不到哪里去。
他摆了摆手,让许稚柳不要再说了。抬头三尺有神明,何苦逼这个孩子发下明明知道是谎话的誓言?这一老一少,一个是羞愧欲绝,一个是失望透顶,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容修艰难地站起身,慢慢地往门外走去。他居然还曾经希望过,自己能有这么一个乖儿子。不,不,这不能怪柳儿,柳儿原本是个好孩子,都是那个逆子作怪。容修佝偻着背,用颤抖的手抚着胸,只觉得胸口绞痛──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小魔头出来!他就算离了这个家还要作怪!容修只觉得视物模糊,不禁抬起一双老眼望向上天,口中喃喃道:「那个孽子!那个小畜牲!」
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
容嫣与秦家班众人在天香阁喝酒那晚,沈汉臣知道他是去签合约了,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回了家,草草热了些冷饭吃了,怀着一肚子的闷气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然后一个满身酒气的人,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一仰身摔在他脚那头。容嫣一动不动的躺了许久,沈汉臣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忽然听见那边长长,极低的叹了口气。沈汉臣暗酌,怎么,不是一切都顺了他的心意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叹气?
黑暗里,容嫣忽然轻轻的说:「汉臣,你还没睡?」
沈汉臣不知道自己装睡是怎么被识破的,只好讪讪的说:「你看你酒气冲天的样子,就算睡着了也被你熏醒。」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沈汉臣本来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听得容嫣这样一说,不由得凝神静气,侧耳倾听,只听得极远极远的天边,隐隐好像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是雷声?」沈汉臣疑惑道。
「冬天怎么会打雷?」
「……是哪家在烧炮仗吧?」
容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突然坐起身来,跑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去,在黑色天幕的一角,隐隐透出怪异的光辉,既非闪电亦非霞光。
同样的夜,容雅静静地坐在窗边。他的手里握着一只小提琴,另一只手上却没有弓。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的跳动,右手模拟虚推、快板、中板、行板、回旋,然后再一次,快板、中板……反反复复。突然,有一种极尖利极丑恶的声音贯穿了他幻想中的音乐世界,把这个梦游者猛地拉扯回现实。这个声音同时也贯穿了每一个人的梦境,所有的人都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狗开始狂躁的吠叫,孩子开始嚎哭,有人在大声呼喊……每一个人都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地面对了现实。
「警报,警报──」
安宁的冬夜的上海几乎在一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容雅推开房门,来到院中,下人们也被惊醒了,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大少爷,警报拉响了!打起来了!」
「我知道。」
「怎么办啦!怎么办啦!老爷,打仗了,老爷──」
又一窝蜂地往容修住的房子跑去,像一群失了魂的麻雀。
容雅站在中庭,仰望夜空。
凄厉的战争警报还在一声一声,不断地响着,撕裂了整个天宇。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想起了那个日本人,他那双细细长长,流转发亮的眼睛,还有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他那华丽无比的琴技。
冬夜的寒气,无声的浸透了单衣。
柳川记得,荒木光曾经夸下过海口,说日军可以在四个小时以内踏平闸北。但日本海军这一次,显然在上海踢到了一记铁板。谁也没有想到,缺粮断饷,装备落后的上海十九路军竟然会血战到底,入侵闸北的日军反倒遭受到猛烈地攻击。荒木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群被自己目为「太监兵」的支那兵顽强得像块花岗石,竟然硬是将自己的军团逆势包围。他不得不下令陆战队在吴淞登陆增援,可他再一次没想到的是,在中国守军的猛烈反击之下,竟然无法登陆成功,而他的另一支精锐部队,竟然在江湾全军覆没。
一连打了七天,日军寸步难进,损失惨重。一度持有天真希望的天皇也开始询问这场战事失败的原因,日本国会则发出了一片失望的批评。用参谋本部次长阪坦一郎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彻底丢脸。」
为了挽回战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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