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不沉,对倦意的反抗便也够大,几乎是鸽子使劲儿用脚趾刮着长着雪白细绒的树皮时就茫然地睁了眼,手撑着地好叫软软地靠在树干上的腰直起来,涣散的漆黑瞳仁无论何时都像泛着层薄薄的水光般莹润,渐渐聚焦,很快就看清了这骚乱的来源,是一群惊慌失措地使劲扑棱着翅膀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密密麻麻的叶片铸就的囚笼的鸽子。
这叫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分明都是非肉食性的植物……怎么也学会打猎了?
见植物神醒转,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植物们瞬间羞涩起来,推拉搡去的,最后还是主导了这次的抓捕行动、也向来沉稳自持的白杨被选来向植物神献宝,它腰杆挺得笔直,神色庄重地伸出一条深碧的树枝,就保持着吊着这几大串扭曲的绿白色的滑稽姿势,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群鬼祟可疑的贼徒闯入了殿下睡眠的场所,诡计多端的脑袋妄图贪占偎依的地方,但这些肮脏卑鄙的伎俩却瞒不过敏锐的鹰眼,而它们也注定得不到想得到的一切——”
他一路途经的地方,只要是有植物存在的,它们都很理所当然地将护卫他的安危视为己任,怀着近似于引以为荣的积极,自愿围起了看似疏散无害,其实戒备森严、杀机四伏的城邦。
阿多尼斯耐心地听着它强忍激动的陈述,时不时赞许地颔首,又温和地弯弯眉眼,完全不似尚未真正清醒过来的模样。
与沉默寡言的冥王做了数日旅伴,他也习惯了内容简明扼要的对话方式,而有死气森森的哈迪斯在旁,再热情大胆的花花草草也不敢上来示爱,冷不防地被这久违的繁词冗句击中,倒是有些头昏脑涨。
说来奇怪,他自从离开冥府后,不仅没有变回以前那样元气充沛,被午间的烈日一晒,反而更容易陷入忧郁的梦境,昏昏欲睡。
夜幕女神静谧的微笑,远比炽盛的日轮马车所散发的万丈光彩要叫他感到舒适。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他大致有了个猜想:或许这就是融合了带有冥府气息的神格的缘故吧。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需要避讳日光,只绝谈不上向往和喜爱,大概还淡淡地排斥着。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等待自己说出处置方式的白杨说:“你们的细心向我展示了智谋与勇气,既它们被指证为对仗敌手派来的通风报信者,无需加以囚禁与糟蹂,直接送其安静地回归冥土。”不想吃掉的话,原地弄死就行了。
白杨还没来得及照做,阿多尼斯便听到一声地上的干枝被踏断的轻响,侧眼一看,原来是去附近那处丧折了不少英勇战士的沙场上回收灵魂的冥王默默回来了。
这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的——上一刻还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的树木们齐刷刷地住了嘴,低眉敛目,十分文静。
“陛下。”阿多尼斯本能地站起身来,一边行礼,一边忍不住把探究的目光停留在那团安分地躺在冥王手心、禁锢着无数灵魂的小灰球上:“这一带的缝隙已经堵好了。”
在爆裂开的石缝间洒下藤蔓的种子,再以神力催生,最终长成的状态叫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无法漏入。
“嗯。”
冥王随口应着,冷不防问:“想要吗?”
“嗯?”
植物神很是不解,结果那面无表情的冥府之主,已然将那颗乖顺的灰球轻轻松松地弹到了他怀里。
灵魂球在怀里不安地跳动,阿多尼斯那温温和和的微笑僵住了。
——这可不是个适合送给下属的玩具。
冥王却在这时注意到了那股叫他极度厌恶的奥林匹斯神的气息,反应比空中掠过的雷电还要迅速,精纯的暗冥神力转瞬便疾射而出,还控制得极其精密,硬是在白杨的枝条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那几串鸽子焚烧殆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只剩了几把焦灰。
“噢!”
阿芙洛狄特披着月色的纱衣,在轻渺的夜空中由风簇拥着前行,一旁则跟着郁郁不乐的厄洛斯。
她与圣鸟们关系密切,即便相隔很远,也能模糊地体会到信使灰飞烟灭前发出的背怮的尖泣,不禁皱了皱眉。
“母神?”
厄洛斯密切地关注着她,此时心里萌起希望的芽来,巴不得她永远都找不到那空有外表可言的植物神。
只是他要失望了,阿芙洛狄特阖上眼,细细感受了一番,很快露出欣喜的神色:“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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