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令人担忧的不是敌军在谋划什么伎俩,而是这道理只有用兵者明白是远远不够的。
只听李修然说“狼牙退了”哥舒桓就心道不好了,再不敢耽搁,跟着李修然一路赶到帅帐,果然见几位将军早已在座,但谁也没开口讲话,反倒是一个身着赭紫长袍的人正捏着一把尖细嗓音骂骂咧咧,口口声声指责哥舒翰眼看敌军退去而不出关追击是贪生怕死胆怯避战,要上报朝廷将哥舒翰治罪。
只听那声音就知道,这是皇帝派来监军的宦官。少将军平日里最见不得这些狐假虎威的太监,半年来连这人到底姓张还是姓赵都懒得认真记明白,如今见此区区一阉狗也敢公然指摘军务辱骂他的尊长,顿时暴脾气就刹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上去,一把揪住那厮后领,提溜鸡崽儿一样就给拎起来往门外扔。
那监军还正唾沫横飞,忽然天旋地转就给扔了出去,撞在门柱上“咔嚓”一响又“噗”得弹回地面,痛得惨叫连连,四爪并用刨了几下没爬起身,已被少将军一脚踩在脸上。
“你有种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哥舒桓单手把监军两条胳膊绞在身后反拎起来,再使上点劲就能直接给卸了。他唇角挂着点嘲弄邪笑,还故意把“有种”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在场已有人闷不住笑出声来。
这些个久征沙场的将军们谁能受得了这阉奴的气,不过是碍于个御赐监军的头衔敢怒而不敢为。但少将军是突厥人,又是王孙,和这些打小习惯了君臣父子的汉人不一样,根本不买这宦官的账。之前李修然还没把哥舒桓喊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盼着少将军来收拾这狂妄阉奴,如今见哥舒桓果然一脚就踩上去了,各个都是一脸等看好戏的神色,自然也没人出来拉架。
那监军被哥舒桓摁在地上结结实实一顿揍,以为真要给折了胳膊,吓得差点没尿裤子,一口一个“圣上”的哭喊起来,说哥舒氏的人造反了要回长安去求圣上做主。
他不提皇帝也罢,一听他把皇帝抬出来,哥舒桓愈发是气不打一处来,拖起那阉奴就打算直接拎出去一刀砍了。
若是真让他这么一刀砍了监军,倒是闹大了。
在场众将军这才赶紧出声阻拦,劝少将军息怒别跟个阉人计较。
“我不是和他计较。”哥舒桓抬眼扫视众人,语声一冷,“只是放他到皇帝跟前嚼这舌根,没两天一道皇命下来,让咱们弃守转攻出关追击,那诸位将军还想活着回来吗?”
一句话,问得当场骤然僵冷,一时间众将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应话。
不错,对驻守潼关的唐军而言,比起狼牙军退去何处有何阴谋,李唐皇帝的态度才是真正要命的问题。前半年大军逼关,两相对垒无话可说,而今狼牙不战自退,若是皇帝分不清此中轻重,以为狼牙示弱就硬逼他们出关追击,则潼关危矣,驻守潼关的二十万唐军危矣!
打从哥舒桓出手,李修然就在一边看着,见这会儿没人敢吱声了,才缓声开口,“哥舒这话说得对。但是杀监军得有名头,不能随便拖出去直接砍了。”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正门去路堵了,意味深长看一眼在场众人,“张监军方才对元帅出言不逊冒犯军威,这事在座都看见了,也不是胡编出来的——”
眼看他们这是真合计着要怎么名正言顺砍了自己脑袋,那张监军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讨饶,哪还有方才的威风。
帅位上哥舒翰老将军一直静观至此,终于叹了口气,冲哥舒桓命道,“你把张大人放了。”
“元帅,少将军和李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啊。”立刻有人压低嗓音从旁劝谏。
哥舒翰剑眉一立,“就算你们把张大人杀了,安庆绪退兵的事圣上最多迟几天知道,又能迟几天?”虽说老将军此时已过古稀,又抱病年余,依旧是威风凛凛气压三军,“潼关暂时解围是好事,咱们可趁机补充军资,不必想得那么悲观。至于下一步如何,我自会上奏向陛下澄清利弊,相信陛下定有圣裁,不至于叫咱们白白断送于此。”
元帅既然如此发话,众将也不敢多嘴,又都默默起来。
偏就哥舒桓是个不服管的,冷笑一声哼道:“圣裁?要真有圣裁还能让好好的神策军败在杨钊手上?还能三十天丢了东都?我看贵妃和好国舅才是‘圣裁’呢!”
“你胡扯些什么!”这话着实说得造次,哥舒翰见他如此口没遮拦登时大怒,抄起案上镇纸就狠狠砸过去。
哥舒桓见老将军动了气,有那么一瞬间也慌了,但仍旧不觉自己有错,堪堪躲开那飞过来的镇纸,坚持道:“叔公,留着这阉狗始终是个祸害。潼关安危近关乎二十万人马的性命,远关乎京城国脉,咱们要早做准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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