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这样相处。
岳凌兮见他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剪下一块纱布贴在手肘内侧,再要去拿绷带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干脆利落地缠了三圈,然后打上活结,她试着动了一下,不紧不松刚刚好,随后,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飘进了耳朵里。
“去里头把衣裳换了。”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还有两套衣裳,天蓝色的烟水裙是陆明蕊所赠,雪色的露水百合裙是路过薄城的时候楚襄让人去置办的,岳凌兮没有犹豫,就着内室昏暗的光线把那套雪色的挑出来穿好了。
他选的总出不了错。
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她发现楚襄正一脸异色地翻着她买回来的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老板送的那本小册子。
“这话本也是你买的?”
“话本?”岳凌兮眼底闪动着疑问,却摇了摇头,“送的。”
楚襄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把她拉到旁边坐下,又将那册子的扉页抖出来给她看,不想竟是三本书宽的彩画,画中一男一女皆盛装打扮,以极亲密的姿态依偎着,眼波流转间尽是道不完的眷眷浓情。
她刹那间明白了,话本就是讲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的。
楚襄又翻回去,指着封皮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我教过你的,怎么读?”
岳凌兮拈起来从上看到下,逐一念道:“fēng_liú……天子?”
刚说完她的舌头就僵住了,手指也微微发麻,差点把书抖落到地上去——谁胆子这么大,竟敢胡乱编排皇帝?
“他们……他们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楚襄轻笑道:“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就指着王都这些花街柳巷的传闻编故事赚钱,今儿送了你一本都是大方的。”
“早知是这个我才不会要。”
岳凌兮拧着眉头把那本书推到了最远处,似乎颇为不喜,楚襄见状索性挥袖将其扫入竹篓,然后扳回她的身子道:“你倒是气性大。”
“他分明是看我买辞典知我习字不全,才敢把这种不敢明面上售卖的东西塞给我,可我们是要进京的,若是您今天没注意把这东西也夹带回去了,教人看见了岂不麻烦?”
原来是怕他惹祸上身。
楚襄心中涌现几丝暖意,只道了声不会就拉着她起身,把她往床榻那边推,“在外头野了半天又跌伤了手,去睡会儿。”
岳凌兮与他相处月余,知他说话带了动作便是不容置喙,况且她也真的有些累了,就听话地扯下帐子缩进床里去了。枕上留有余香,似乎是松针与木犀的味道,甚是清爽好闻,她不知不觉就垂下了眼睫。
听见平稳的呼吸声楚襄就知道她已睡着,面上笑意骤敛,回身走到房外,流胤显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回爷,卑职已经问过了,就是岳姑娘在回来的时候碰着了押送犯人的队伍,闪避不及摔了一跤,其他的没什么。”
“眼里的慌张总是骗不了人的。”楚襄眸光一剔,寒意凛人,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流胤埋着头猜测道:“兴许是被鞭打犯人的差役吓到了吧。”
本来虐囚就属于滥用私刑,理当严格处理,但此时楚襄的思维却停在了某一点上,微光划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在军营时他偶然间看到过她腿上的疤,从纹理和角度来看分明就是鞭伤,难不成也是差役造成的?
她不是难民,是罪眷。
这个认知让楚襄颇为惊讶,他深知会被刺上这种图案的人多半都被判了流放关外,北地苦寒,长年风雪交加,有的人在路上就冻死了,有的出关之后被匪徒绑回去做了奴隶,极少数幸运的人活着到达了周边各国,但都因为是异族而遭到歧视。岳凌兮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按时间推算,她获罪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楚襄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一个孩子是不会犯下滔天罪行的,她当时应该是被族中之人所牵连才落得漂泊异乡,如果刑法改革得早一些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罢了,木已成舟,多想无益。
不过话说回来,她如今只怕没有族人在世了,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混在难民的队伍里,费尽心思想要回到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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