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走出福利院大门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只是帮院长或老师跑个腿,但只要出了门,杜玉一定会戴上帽子。
最初是因为头顶有道吓人的疤,后来,头发长出来了,但疤痕的位置依旧光秃秃的,虽然只是道细长的缝隙,但照镜子时依然感觉诡异,等头发再长一点,顺着脑袋上那颗发旋遮住了疤痕,杜玉已经养成了戴帽子的习惯,不知怎么,这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上了直通市中心的大巴,杜玉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窗户,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从郊区福利院上车的人很少,车票上的座号也仅仅是个摆设。
杜玉不晕车,但上了车一定会打开窗户,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天气再冷也会开着窗。他不喜欢密闭的空间,这和期待安全感的性格有些矛盾,但和杜玉本身并不矛盾。
对他而言,密闭的空间就像地狱一样可怕。
初春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前排零星坐着几个人,并没在意车厢后面飘来的丝丝凉气。
大巴驶入环城高速后,路途很平稳,杜玉歪着脑袋靠在车厢内壁上,竖起衣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个人生活,有时会感觉很孤单,却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杜玉的习惯。
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是他十分熟悉的生活方式,也是他重生后唯一的遗憾——没能体会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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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影
大巴驶进市中心的汽车站后,杜玉揉了揉睡僵的脖子,关上车窗,最后一个下了车。
福利院给他安排的房子在车站后面,离芭比蛋糕房和曼桑迪大学都很近,一个月租金不加水电五百曼币,除去福利院的资助,他每个月只用承担一百曼币。
杜玉从车站出来,路过那家粉红色的蛋糕房时,驻足看了一下。艾萨克那个老变态一直很喜欢粉红色,而且每天都会在身上放一件粉色的装饰品,比如领结或手帕,如果某天没放,那一定是穿了条粉色的内裤。
只看了一眼,杜玉就感觉后背冒出了无数疹子,他抓紧挎包,低头快步往前走,转过一个街角后,到了车站后方的兰草公寓。
托了那所好大学的福,院长给杜玉分配的工作比别人轻松,连住房都考虑了他的身份,找了一家华人经营的出租公寓。在曼桑迪这种地方,黄种人之间总是能互相通融,这无形中降低了杜玉独立生活的难度。
兰草公寓的管理员在进了楼门的走道里设了一扇窗,能看见进进出出的房客。
杜玉走进去时,窗边正坐着一个黄皮肤的中年女人,她听见楼门的动静,探头望了一眼,和杜玉的视线撞个正着。
“找人吗?”女人问了一句,调子很重的东方语言。
杜玉稍稍反应了一下,摇头道:“福利院安排住这的。”
“哟,是吗,我看看!”她捡起窗台上的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眼睛来回扫着,“对,是有个孩子来着,你叫什么名字?”
“杜玉。”他掏出身份证。
“嗯,杜玉……”女人笑了起来,“哎哟,真是苦了你这孩子!”她边说边扔下册子,起身去对面墙上捞了串钥匙,“你的房间在三楼右手边,尽头最后一间,要我带你上去吗?”
“不用了,谢谢。”杜玉很礼貌地接过钥匙,隔着窗栏,他能看见女人脸上亲切的笑容。
多久没看见这种纯粹而热情的微笑了,杜玉有些记不清。
“你可以叫我赵雯,就这么直呼行了!”女人笑着说,“你这种年龄的孩子叫阿姨显我老了,叫姐姐又跟我装嫩似的!”
“嗯。”杜玉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太可爱了!”女人伸出手来抓了一把他的脸,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杜玉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心跳和呼吸刹那间失了频率,但很快,他维持了刚才的笑容:“那我先上楼了。”
“……好。”女人缩回手,朝他的背影望了望。
三楼的走廊里堆了许多杂物,没有窗子的走廊有些阴冷,杜玉头也不抬地挤进杂物堆,走到305号房门前,拿钥匙开了门。
回头关门的瞬间,随着门锁咔嗒的响声,杜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过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忘了。
但怎么可能呢,他所有的习惯或者被他当作习惯的怪癖,全都是那个时期养成的。讨厌听到滴水声,低语声,还有男人抽烟咂嘴的声音,无法忍受漆黑密闭的房间,无法忍受任何人触碰自己的脸颊和后背。
——我的小黑犬,你实在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舔个遍!
脑海中回荡起尖锐的笑声,杜玉猛地直起身子,甩掉身上的挎包,冲到窗边,拉开了客厅的窗户,又冲进卧室和厨房,拉开了每一个房间的窗户,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坐倒在墙角,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吐出来一般。
三十二年过去了,噩梦苏醒时依旧逼得他快要发疯。
也许永远都忘不掉了,那个男人带给他的屈辱和噩梦,就算他亲手割断了那个男人的咽喉,鲜血像艳丽的喷泉一般将他送上了不归路,同样在他记忆中烙下无法抹消的阴影,时刻折磨着他。
凉风盘旋占据了整个房间,不知过了多久,杜玉才缓缓抬起头。
他拉了拉头上的帽子,转头环视四周。
家具很旧,地板的白色瓷砖有几块裂了口子,但房间很干净,生活必备的东西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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