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哪天我死了,你可否把这坛酒挖出来……不必多费力,只要把酒撒在坟上便好,我便是喝到了……
思及男人说这句话时的情景,陆长卿心中五味陈杂。
他放下锦盒,为床上的男人掖好被角,披着青色长氅朝杂役的住所走去。
银色的月华洒落,雪地上松柏的影子随风摇曳,陆长卿的背影,分外萧寂。到了杂役屋子后,果然看到几棵挂满白雪的老柳树。
那时候,凤岐说把酒埋在哪一棵柳树下了?
陆长卿扫视着一排柳树,走过去踢开积雪,想看看有没有新翻过土的痕迹。然而下过一场雪后,什么痕迹都寻不到了。
陆长卿突然又觉得跑来这里的自己很可笑,他明明这么恨这个男人,又何必为了他一句话,到这杂役的住处来。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却又十分心酸。
男人忧伤的面容再次浮现在脑海,自己竟连他死前最后一个心愿都弃之不顾么?
何况他的心愿如此卑微,仅仅是……想要坟前洒上一杯酒……仅仅是……希望有人能祭奠他一下……
陆长卿顿住了步子,又很快地折身回去。他没寻到工具,便用手扒开积雪和泥土,在柳树下翻找起来。
挖过了一棵柳树,他没找到酒坛,喘了口气,他又动手挖了旁边一棵柳树。陆长卿挖得满手泥污,却仍是一无所获。
挖着挖着,他眼前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滚落在泥土里。
“为什么……连你最后留下的东西……我都找不到……”陆长卿胸口仿佛被撕裂一般剧痛,痛得他发不出声音,唯有泪水汹涌而下。
陆长卿仰面躺在雪地里,回忆如洪水将他的意识淹没。六岁时的暴雨天,他惊慌失措地误闯入那男人的床帏。男人放下书简,抚着他的背,给他讲雷公电母的故事。男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妙趣横生,让他知道天上打雷闪电是因为坏脾气的雷公和电母在家中打架。他被逗得直笑,从此再也不怕雷声。那时男人为什么要温柔的安慰他呢?为什么要让他感到温暖后又视如陌路?
温暖的烛光,朦胧的纱帐,温软的话语,滑顺的长发……无数次梦境,都是这样的场景……
“凤岐……你……薄情寡义……”陆长卿爬起身,双手用力地刨挖,仿佛是在发泄着心底无法言说的矛盾和痛苦。须臾十个指甲缝都已开裂,传来尖锐的刺痛。
指尖终于碰到了硬物,陆长卿将那东西挖出,果然是一只酒坛。
之前观星亭上送走靖侯后,陆长卿确实记得凤岐当时拿了一只酒坛回去,想来便是眼前这一只了。那时不知他为何要带酒回去,原来……原来却是想用作死后的祭奠……
陆长卿想把酒坛带回未央宫,然而刚把酒坛拎起,步子蓦地一顿。
他的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只酒坛,未免太轻了。
他盯着手中这酒坛,慢慢放在地上,双手打开了封口。
陆长卿的心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呼吸猛然一滞。
三只锦囊,静静躺在里面。
☆、第九章
玄渊脱下白狐裘,盖在了凤岐身上。那动作十分温柔,然而起身后的目光却分外凌厉。他对伪装成客栈伙计的手下命令:“日落前赶到虞城,早日渡河免生变故!”
于是马车又再次冒雪奔驰起来。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凤岐裹着玄渊的厚衣,神色恹恹地望着被风掀起的帘外一晃而过的雪野密林。
玄渊叹道:“当年师父那般fēng_liú绝妙的人物,为了文王弃世出家做了道士,疯疯癫癫浪迹江湖,情之一字确是伤人。师父生前总骂你无情,其实心里却喜欢你得紧,临终前将遗愿托付给了你。”
凤岐不置一词,玄渊便又自言自语,“师父半辈子装疯卖傻,临死前却仍是惦着那人。他要你替文王守三代江山……三代,师兄,你注定要至死方休了。”
“文王晚年病得糊涂,听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小儿歌谣,便坚信天上荧惑下凡灭亡周朝,先是下令抓捕镐京的小儿,接着又要杀自己的幼子,若不是你死谏,他就真要当上杀死亲生儿子的暴君了,和商纣又有何分别?共王的昏庸更是不用再提,然而若说周室衰落,着实从文王这一代就开始了。”玄渊毫不避讳地对先王大加针砭,“这样的昏君,难道值得师兄你辅佐?你若在文王伏杀栖桐君时便弑王夺位,取而代之,这天下早就大治了……”
“师弟真是舌灿莲花,能将谋逆之事说的如此正气凛然,这些都是丰韫告诉你的?”凤岐深黑泛蓝的眼睛淡淡看着玄渊。他喉咙受了伤后,说话的声音便低哑了许多,然而说这话时语气中的嘲讽还是清晰慑人。
“靖侯雄才大略,爱民如子,只有这样的君王,才值得辅佐。”玄渊瞥着凤岐,目中流出一丝怜悯,“共王那昏君你保了他二十年,已经仁至义尽。或许陆长卿就是荧惑下凡,点燃中原战火。金钗□□喉咙里什么滋味,难道好受么?师兄,你何苦至此!”
寒风从窗口灌进,吹散凤岐的长发。他面色平静异常,合上眼,仿佛雪地中的狼,在默默等待什么。
马车行了数个时辰,日落时分进了虞城。虞城在洛阳之西,亦是黄河南边的最后一个城镇。
玄渊找了家客栈投宿,几个手下把马车赶入后院,剩下的人将二人送上了楼。凤岐被玄渊扶坐到榻上,随后有手下端着饭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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