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以行为不端之名,施无端还没来得从“生出个儿子替他挨打”这个美梦里醒过来,就被打断了一条狗腿,一瘸一拐地足足跪了半年的祠堂。
这年他九岁。
道祖对这关门弟子真是爱之深责之切,放眼整个玄宗,上下几代,没有一个比这孩子根骨再好,悟性再高的。
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无论教什么,都能一点就透,最难得的是,对天象算学他竟还有种天生的悟性,很小的时候就能托着脑袋坐在巨大的星盘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怎么也不烦,只有星盘能克制住他调皮捣蛋。
旁人看起来枯涩高玄的星辰轨迹,他竟能像玩游戏似的一五一十地一板一眼地算,还很有几分痴迷。
可除此以外,他又实在是个祸头,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没有他不敢闯的祸。
九鹿山中提起这位混世魔王,都不觉苦笑——远看像块美玉,近看原来顽石——还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3、第二章 白离 ...
窗口的白玉兰败了,风一吹,就大朵大朵地掉在地上,把地面都糊成了一团白。
道祖站在小窗边上,透过半敞的窗子往外望去。院子中间铺了一个巨大的星盘,几乎占了半个小院去,此时正是清晨,阳光落下来,那星盘上的微末光辉便暗淡下来,只有凝聚目力,才能看清上面隐隐约约的繁复的线,纠缠在一起,偶尔有花瓣落在上面,便像是被星盘吸干了似的,飞快地枯萎下去。
他的关门小弟子施无端正坐在星盘边上,裤腿微微卷起,露出一小节脚踝——施无端这年十岁,好像开始长个子了,吃的东西全变成了不停拉长的骨头,整个人开始显出少年特有的清瘦。他外袍里兜着几根鸟羽,手里缠着一把金线,十指如飞,正灵巧地编着一件“豆蔻缠”。
这豆蔻缠乃是有钱人家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带的,大多是丝线编织而成,中间穿插些珠子宝石之物。大乾年间,小女孩一般不像成人那样挽髻插笄,大多梳着发辫。约莫两三寸宽的豆蔻缠就编在女孩的辫子里,有些缠尾上还绑了金铃,随着女孩的脚步会叮铃作响。
施无端小小年纪,也没人教过他,最多不过是看到苦若大师门下有几个年纪还小的师姐妹们戴过,竟然総-u,n奘w酝u刈约汗牡纷哦手起来,可见此子在歪门邪道上甚有天分?/p>
等道祖定睛望去,登时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他那宝贝徒弟拿着玩的金丝线和鸟羽他竟都认识。
那金丝线乃是九鹿山大典年祭的时候用来铺星盘的“渡星丝”,乍看酷似金丝,拿在手里却极为柔软,清凉如水,又极其柔韧,神兵挥之不断,乃是九鹿山山顶一种常年生活在皑皑白雪里的金蚕织出来的,一年不过产上几两,这也就罢了,反正这东西放不坏,玄宗一年又一年的倒也存了些。
却是那鸟羽,绚烂非常,在日头下仿佛镀着一层琉璃似的,端是流光溢彩,若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仔细盯上不到片刻便会头晕目眩,神志都能被那颜色摄去一样。
道祖越看越眼熟,快步走到外间,掀开门帘一看,真是一阵一阵地气血上涌——只见他养得那只翠屏仙雀不知什么时候,竟给人剃光了毛,这被称为世间最美的鸟见他进来,仿佛受了惊吓,撅着一毛不剩的秃屁股,哀哀地叫了两声,便转过身去,好像无颜见主人一样。
翠屏仙雀传说是九天瑶池上仙人养的,人间难得见到几只,极北之地才偶尔得见,以雪莲为食,饮雪水,从不吃人间浆果草虫,向来是道祖的心肝宝贝。
道祖跟秃毛仙雀面面相觑了一阵,气得手脚发抖,一把捡起戒尺,猛地推开门:“施无端!”
他这败家徒弟给吓得手一哆嗦,下意识地把金线和鸟羽都捂进袍子里,颇为心虚地说:“嘿嘿,师父。”
碧潭真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那掌门师兄正在上演玄宗保留节目——拿着戒尺满院追打上蹿下跳的施无端。
施无端的袍子撩着,兜着什么东西,两只手死死地抱着,一边缩脖端肩地抱头鼠窜,一边嗷嗷直叫:“师父,师父您听我解释,二师兄说娶媳妇得有聘礼,聘礼得是好东西,哎哟,疼疼疼……没有聘礼徒弟就得打光棍啦,哎哟!别拍脑袋,拍傻了!屁股上肉厚,您要打也打屁股啊……”
碧潭就在门口干咳了一声:“掌门师兄。”
道祖这才发现他,立刻放下戒尺,勉强把脸上的愠色压下去,又将袍子上的褶子抹平,清清喉咙,捋捋胡子,这才慢条斯理、好像他从来都不慌不忙一样地问:“碧潭师弟,来此何事?”
碧潭是道祖的师弟,在掌门之下,督管玄宗日常事宜,最是好说话的。施无端眼尖,两步蹿到了碧潭身后,在他身上扑打了两下不存在的灰,讨好地呲牙一笑,那模样就差摇头摆尾了:“碧潭师叔,您来啦。”
碧潭觑了一眼他怀里的赃物,就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又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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