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低头默默饮了一会儿茶,忽然抬头望着她,“你这链子是墨墨主事给你的?”
青羽摸了摸那串珠子,“是啊,说是不可随意取下。不知是什么宝贝?”
“你”采蘩一时气结,“真是暴敛天物!”
“对了,你见识广博,可知这是什么做的?”青羽随意拨弄着。
“是”采蘩咬了咬嘴唇,“且不说是什么制的,你可知多少心思在这里面罢了……”说罢昂着头姿态优雅地离开。青羽觉得大约是自己还有醉意,看她的步履间竟微微有些踉跄。
青羽思不明白,脑袋越发沉重,猛灌了几口茶,又扑回榻上。
叶采蘩走出院子,原本挺拔的身姿顿时失了神采,颓然坐在墙外石凳上,蓝楹树间繁华三千。
那么多次,在窗外看着他专注地打磨这珠串。修长的指间,白色而润泽的珠子轻盈转动,他的眉眼间有着分明的暖意,那是她无比企望而遥不可及的东西
“叶姑娘……”有人低声唤她,她抬眼,是苏九渊,挪开目光并不搭理。苏九渊微微一笑,“姑娘仿佛心情不佳,不知苏某可否帮上一二。”
她心思更加烦乱,“不必了,恐怕你也帮不上忙。”
“那倒不见得……”苏九渊手中折扇轻扣,“谁若是惹了叶姑娘不高兴,那苏某自然也不能让她高兴了去。”
她扬了扬眉毛,“苏公子倒是通透得很,不过我的事情,就不劳您费神了。”说罢婷婷而去,苏九渊转头看着栖桐院里一片葱茏之色,嘴角渐渐凝起一抹笑意。
第二日晨起,隐修堂的惩令已送到院里,青羽一瞅就傻了眼,每日的松苑抄书。书院里平素除了自购和刊印,也设了专门抄书的雅庐,新进的生员通常有日抄经书的课业,其实是拾遗补漏的重要一处。
接下来几日,青羽晨起就去松苑正堂领书,再去偏殿抄写,写完了还需交由司书长验查。平素每日只需抄录十本,如今却堆了二十来本在她的面前。以往准时送来的餐食,要么晚来凉透了,要么干脆就没送来。
这日正扭着身子抄书,身后有人啧啧有声,“字如狗爬,着实可惜了这篇曲赋。”青羽知是傅隐,并不理睬。
傅隐也不见怪,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慢悠悠打量她一回。她已换了松苑的长袍,白色中衣,浅褐色外袍,以大带束腰,腰前系结,垂下一段以为绅。为方便抄录,袖口紧紧束起,一身极为利落。她埋头抄书,羽睫微微闪动,这么看着,脸倒仿佛瘦了一圈。
“哟,抄书也能抄瘦了,你大概也是书院第一人了。”转头看见案上刚送来的午食,不觉皱了皱眉毛,“这是斋堂送来的?这也能吃?”
她笔下不停,“傅大公子锦衣玉食,自是吃不惯山里的粗茶淡饭。”
傅隐默了一默,“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这种拿去喂猪还差不多。”见她眉间拧着,脸色颇不好看,脱口就问:“你怎么了?”他在自己的声音里听到关切,愣了一愣。
“能有什么事……”她颇不耐烦,手捂着上腹。那里隐隐痛着,很是恼人。
傻丫头,被人算计了也不知,他心里过了过,却没说出口。
看她面色不佳,递了杯热茶过去,缓了一缓道:“这几日书院里可是热闹,人人都在准备后日的山林讲习,你反倒落了个清闲。”
青羽没好气,“清闲?要么换你来抄几日?”
傅隐没搭理,自己斟了一杯茶,慢吞吞咽了,“这次山林讲习,在天泉湖……”
她猛地坐起,“天泉湖?!”
山林讲习是书院时常有的授道之法,每年规模最大的便是暮春初夏,在白麓山中天泉湖上的这一次。主事,山主,游学在此的大儒和生员们都会参加。登游山水之间,论学,唱歌,赋词,聊天……乃是一大盛事。
青羽眼馋的却是天泉湖一侧的那眼泉水,用来酿酒最是一绝。当下再不理会傅隐,埋头抄书,嘴里自顾自嘟囔着:“抄完了就去求师父带我同去……”
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位侍者入得堂中,“青羽姑娘,师父嘱你收拾些书卷和纸墨,后日一同前去天泉湖。”
青羽大喜,继而斜眼瞅着傅隐,“师父就是心疼我,又怎会拉下我?”
傅隐见她神色飞扬一脸俏皮,嘴上嗤之以鼻,心里却是没来由地一暖。
窗外什么时候落起了雨,渐渐势大。落地檀木窗外是长长的松木回廊,廊下芭蕉几株,承了雨滴,潇潇之声蔓延开去……两人不再言谈,一个静静抄书,另一个随手翻着案上书册。
天色渐渐暗下,外面长廊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推门而入,青羽抬头一瞧,急忙恭敬起身行礼,“见过司书长,我手边这些册子已经抄完了,正准备拿过去。”
司书长并未去瞧她手边书卷,垂目道:“外面晾晒的书目悬牌……”
青羽这才醒过神来,“哎呀糟了,忘记收回来了。”
司书长还是没有半分表情,“那还要麻烦师妹去收回来了……”
“那是自然……”她一边应着,一边趿着鞋履冲了出去。
傅隐缓缓起身,负着手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我倒不知松苑的人手缺成这样,方才瞧见管事的司籍司阍都在偏殿烹茶听棋,这会儿倒刚巧去讨一杯喝……”说罢迈出屋去。
余光里瞥见司书吏慌乱的低头,“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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